话说凌风第二天很早就递了牌子进了军机处,但是比他早的人大有人在。
“侍尧,你回来的及是时候!”阿桂刚刚接见一批官员端了茶送了客之后跟李侍尧打招呼道。二人相交多年,没有多余的寒暄,头一句话便是:“这里有几份奏夹,我已经叫人捡了出来,都是白莲教徒的异动,你先看看。皇上今天上午未必能召见你,除了任上的事情,这些事见了你也是要问的,你心里有个数!”
二人的亲昵到显的凌风在这里有些突兀,但是他不能走,这军机处最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哪里有个风吹草动这里最先知道,他就在这儿等着,傅恒到底死了没有今天必定能在这儿得出结论,他一边听着阿桂和李侍尧叙话,一边不无聊赖的翻着其他官员递上来的折子。
李侍尧接过阿桂一叠子厚厚的奏议夹片折页,轻轻的放在炕桌上,因为来的匆忙也没有给阿桂心里,就地打了个千说道:“桂中堂吉祥。”觑着阿桂,起色还是十分好,只是看上去老相了很多,原来英毅的面孔也比原来拉长了很多,还不到伍十岁的人眼脸已经有些松弛,胡须也带了杂色,一双三角眼深的黑不见底,只在顾盼时精光一射摄人心魂,挂了霜的浓眉也是灰色,压得低低的,布满鱼鳞纹的眼圈也有点发暗,这是中年人劳累过度的症状。
李侍尧慨然得笑道:“几乎天天有书信共事,却是远隔万里云山,上次进京中堂去了青海,这么算起来我们也有七年没有见了,中堂的背有些驼了,看上去也老了!”
“你还是那么盛壮,那么的精悍外露。”阿桂莞尔一笑:“前头折子我已经拜读了,圈禁洪仁辉,收监黎光毕,粤海关监督李永彪剥官袍顶戴,当营囚十脊杖流配三千里。一刀劈下刘亚匾血流满地,赫然震怒之下胥吏为之变色,有个衙门的水火棍都唬得落在了地上……可是有这些事情?”
李侍尧听阿桂说的顺溜,心里十分意外,笑道:“桂中堂露出当年的本色了,这番话就跟茶馆里鼓词先生说的快板一样。”
阿桂指了指外厅等候接见的人们,提起笔来道:“你先看吧,今年霜落得早,冬天也来得早,几处遭了灾,四十多个府要赈济,冬粮,小麦种子,还有冬衣、口外军队被服更换……他们都等这我批条到户部办理。忙过儿我们再谈。”说着就要伏岸疾书,却瞟见正在那看折子的凌风,于是又道:“和侍郎,我看傅中堂今天上午来不了了,你把折子放到这里就先回去吧,想必户部那边也有不少事情等着你处理,你忙去吧!”
凌风听到阿桂叫自己忙站了起来:“桂中堂不碍事的,户部那边早上我问过没什么要务,要说有也是您现下要批示的这些,我在这儿稍等一会儿等您批完了我跟着州府官员一同回户部,也能听听您在这些事上面的意见。”这傅恒要是不在了,一把手的位置一定是阿桂的。凌风从刚刚阿桂跟李侍尧说的那三言两语,不难看出阿桂是个干工作不要命的人。
阿桂听了凌风的话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李侍尧也没有认出凌风就是十多年前的小道人,他偏身上了炕,依在窗子底下看那起了那些夹片。他这边看得专注,阿桂已经分拨接见了几批大臣,又叫了兵部武库司的堂官,说及河南山东淮北早霜天寒,穷民无衣难以渡冬,张家口大营军队被服换下来,不必就地发卖,调运内地交户部赈灾使用。武司叫苦,说当兵的换下来的衣服只可造纸浆使用,卖了给军队打牙祭,是历年规矩,调出来军中有怨言。
凌风在旁边听了半天,觉得事情无非就是一个军队不穿的一副能不能用来赈灾。这要是搁在21世纪,别说军队换下来的被服,就是没有换下来的人民需要也是可以拿去的!归根结底还是现在的生产力不行,没有经过工业革命的洗礼,百姓的温饱是首要解决的问题。
“就你知道爱兵?”阿桂皱着眉头说道:“张家口都统说旧衣被都散给贫民了,喀布尔的兵衣说缴到了兵部!我自己就是带兵出身,不知打这些小计俩吗?统统户部收了……由各地驻营管带将领直接和户部办理,不经过你兵部了……下去吧!”
那司官吃了硬钉子,端茶呵腰连声退下,阿桂转了一眼见李侍尧还在看夹片便说道:“歇会吧,你才上手,许多事情不知首尾,回头叫刑部谳狱司的堂官给你说一下子就明白了!”李侍尧含糊的答应了几声,才知道阿桂是在跟自己说话,放下夹片和折页笑道:“接完了?我只听到嗡嗡,说话谆谆。究竟说些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听的清楚。听你刚刚的话,这次圣上调我回京是要让我上刑部?”
“分派你什么差事现在还没有定呢,皇上尚在犹豫不决……”阿桂还想说下去,但是看了一眼凌风顿住了,缓缓的晃动了两下身子,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掐着自己鼻梁侧睛明穴又揉又按,透了口长气轻轻的在李侍尧耳边说道:“刑部没有汉尚书,满尚书英阿其实就是个泡衙门的。整日就是应个局面,跑光禄寺、大理寺,除了秋审决议的事情他其他都不管,要管的事情就是油锅里面捞钱……偏他就是三爷府上坤贝勒的亲哥哥,贴衣贴身的亲儿子。弘时三爷人虽然不地道,毕竟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又死了这么多年,孤儿寡母的,没有什么大错,皇上是不忍寡嫂伤心,再不肯折损他的体面的。只好再配一个能干的汉员把衙务料理起来……这其实都是外面不知道的要紧话,李侍尧听的专注,点头喟然说道:“弘时当年几次下手图谋皇位,皇上既往不咎这片心……哎,太仁德了!不过话说回来,如今旗人里面,真能做事的凤毛麟角,我几次上折子整顿旗务,折子是递上去了,可是……难道真的没法整顿吗?”
“没法整顿了……”阿桂叹息了一声,脸上似喜似悲,带着毋庸置疑的无可奈何说道:“圣祖天纵英明,千古一帝,世宗爷那是何等的果敢决绝!几次痛下决断整顿,结果呢?整一次出一次的大事,整一次回过头来更加败坏!旗人一落草(出生)就注定有份皇粮可以吃,谁肯用功读书习武呢?当官容易升官容易,赏重罚轻已经成了规矩,谁肯真正的为我大清朝做事?哎……这些事情我越想越糟心,越惊心。只合住了眼睛睡觉,醒来了做事,尽心尽力维持罢了……”说着,阿桂竟然眼角沁出了泪花来。
凌风看二人轻声耳语,显然自己在呆下去就有些不合适了,刚要告退太监王八耻从外面走了进来。
“传旨,阿桂、纪昀、李侍尧、和珅觐见!”
“臣接旨!”凌风一众人听皇上传旨,忙跪下接旨。
凌风跟在李侍尧和阿桂后边,晃晃悠悠的尽力养心殿,在正殿对着朝见时的须弥座行了礼,满殿富丽堂皇的摆设,什么一人来高的大金自鸣钟,金玉如意、珐琅盆盂、盘着梯子开能打开的金柜子,两人合抱粗的大瓷花瓶……这些凌风上辈子见都没有见过的东西第一次呈现在凌风面前。看官们,你们没有看错,这是凌风第一次站在金銮殿上。之前虽然凌风是乾隆的侍卫,但是多数在宫里的时候凌风是不用跟着的,后来做了户部侍郎更没有登堂入室的机会。
乾隆扫了一眼底下人,疑惑的问道:“纪昀呢,我不是穿他也来觐见吗?”
“禀皇上,纪昀听说傅恒府上昨晚闹了贼,傅中堂还受了点伤所以……”还不待阿桂把话说完乾隆便接话道:“哦对了,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听傅恒家里来人说昨天死了一个下人和一个账房的先生,傅恒的伤不碍事吧!”
“应该不碍事的,据说是下人监守自盗,被发现之后杀了账房先生,然后吞了药畏罪自杀!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一切等纪昀回来就清楚啦!”阿桂回道。
凌风听了阿桂的话心里纳闷,怎么听这是傅恒府上闹得是家贼,难道那四个脓包没有去,不对啊刘全明明亲眼见他们都进去了……。思来想去凌风都搞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傅恒没有死!
“嗯,叫你来就是要跟你说傅恒这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多说了,军机处这几天你多费点心。”乾隆说完有对李侍尧说道:“李侍尧你刚回京,朕就是想见见你,怎么样今天再军机出待的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有桂中堂的提点微臣一下子都明白了!”李侍尧忙上前回道。
“嗯,那就好……你们两个先下去吧,别走中午就在宫里用餐,和珅留下朕有话要跟你说。”
“是……”
阿桂和李侍尧走了以后,乾隆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像往常一样盘膝靠在玻璃窗户的一边,抽过奏折拔掉笔筒,把朱砂砚摆了过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外面的大雪,问道:“你是正红旗下的,是在德胜门吗,你的满洲老姓是什么?”
“奴才的满洲老姓是英额支的钮钴禄氏。正红旗不在德胜门,德胜门是正黄旗的领地!”乾隆听了凌风的话突然改用满语说道:“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既是旗下老姓人,又难得还这么出息……不过你毕竟学术尚浅,班差虽然勤谨,还该多读点书,多想傅恒和阿桂他们学习些,单凭一腔热血是不成的!”
凌风竖着耳朵听,静静的听完,思量着必定是有人看自己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还管上崇文门关税,有人非议,略定一定,才也用满语回道:“和珅自幼贫弱,还有母亲和弟弟照顾,迫于生计专心学习,不但应该向傅恒阿桂学习,就是刘墉、李侍尧、纪昀也都是奴才学习的典范。崇文门关税,确实有弊端,奴才以为不在于逻查严否,而是在于公私不分,下到百姓上到官吏对于关税乃至于税收的认识不够。税收那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关系着国富民强的重要事情。在于崇文门关税上,一则是奴才急于求成不知变通二则是雨鞋官员不知其中种种,以为奴才中饱私囊,因此有些误会。现蒙皇上如天之恩亲加教诲,奴才只有返躬自省,重新修订制度,待奏请皇上之后严加实施!为此,奴才准备了一杆大,崇文门关税从此称私不称公!”
“好。”乾隆听了凌风说的详略分明,条理清晰,已是心中大悦,不禁大为赞赏:“称私不称公,好!税收也讲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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