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狭谷间杀声震天,不过和间隔响起的密集铳声比起来,喊杀声却是小得多了,而与喊杀声混杂在一起的弓弩震弦的声音和锐器破甲入体的声音更是几不可闻,倒是石、木等重物坠地的声音时有所闻,其间更有隆隆的爆炸声在山谷中回荡,却将关城左近平日里潺潺的流水声都给完全淹没了。
松亭关,卢龙塞外第一关,距离卢龙塞四十里,正当林兰陉川道,濡水的一条支流自东北向西南穿山而过,在崇山峻岭间冲出了这条川道,在松亭关这个位置形成了一个绝好的隘口。.
此地东西两侧山峰险峻,两山夹峙的最窄处仅有一条河道与一条山路的位置,两边的山峰高约一二百丈,山北面为悬崖绝壁,山南却是一片黄土台地矗立在川道之东,原本是修筑对北防御关隘的胜地,如今在辽国的掌控下却在这片黄土台地上筑起了一座对南防御的关隘。
因为山谷的地势所限,松亭关的关城并不甚大,东西长不过百步,南北长仅有六十步,城墙高达两丈五尺,南垣中间向外凸出,构成伸出城墙的一处敌台,也是松亭关的正门所在,城北侧却是依山就势未筑城垣。
如此狭城自然不可能将川道完全封堵住,所以在关城的东、北两侧还各修筑了一道翼墙,东侧翼墙自关城的东北部向东延伸至东面的山巅,翼墙长达二里。北侧翼墙自关城的西北角向正北延伸,跨越了整个川道,与西北侧的山峰相衔接,翼墙长度却是不足一里。有了两道翼墙之后。整个关城就和身后的山岭浑然一体,牢牢地控扼住了这一处险隘,将周军沿林兰陉北进的道路给完全切断了。
时当仲夏,北方山地的气候渐趋炎热,不过在崇山密林之中的松亭关内外却还是非常的凉爽,只是春夏连续的降水和山顶的融雪却滋润了关城西侧的河流,让这条季节性的濡水支流河床充盈,也使得周军在这里越发摆不开阵势。
如此狭小的关城当然容纳不下太多的守军。平常在此驻防的也就是辽军的两个百人队,只是前些日子连续预警,南京道这才把松亭关守军临时增加到了一千人,算上轮班的情况。这些守军沿着城垣和翼墙一摆,倒是并不显得拥挤,当然,城上的守军分布看上去也不会太稀疏,按照一般的守城战规律可以说绰绰有余了。
城头。汉儿和奚人顶在垛口边上,将三面城垣和两道翼墙护得牢牢的,尽管城上的守御设施并不齐备,没有绞车。没有抛石机,甚至都没有遮蔽矢石的悬帘。就连城墙外侧的壕堑里面都没有积水,所有的防御设施就是一道深丈余宽两丈的弯弯曲曲的壕堑、一堵高达两丈五尺的连绵曲折的城墙。再加上城头荷枪执弓的辽兵,其中的汉儿与奚人顶在了第一线,契丹人则手持刀盾在后监测。
城外,周军虽然摆不开壮阔的阵势,却还是面对着关城的南垣、东垣和东段翼墙尽量排布了一道交替射击的阵列,关城的西垣和北段翼墙则因为川道从旁而过不能近前,倒是省了辽军的许多防守兵力。不过周军还没有急着一拥而上蚁附登城,这些年的战争经验让周军上下对自己的那一套攻城流程信心十足,只要上峰没有下死命令催促,他们就会按部就班地根据流程走下去。
“这座松亭关修得还当真是巧妙!大伙儿都讲胡虏沐猴而冠,从来只会骑马抢劫的契丹人筑起城来竟然也能这么老到?眼前的台地就让他们用到了尽,小小的关城居然不比中原的城池差了,更料不到的是他们还能在这一片狭地修起两道翼墙,将城周的山坡全部遮护起来,倒是让俺一下子难以措手了”
城南的周军大纛旁边,侍卫亲军虎捷第七军第二指挥的指挥使耿颢透过千里镜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松亭关,嘴里啧啧有声,听着像是在为本军的困难大吐苦水,却又好像在赞赏敌方的能力。
在东、西两路大军纷纷奏捷之后,负责中路攻击的幽州北面行营也终于动了,古北口一路,卢龙塞一路,兵锋分别指向了辽国的北安州和泽州,耿颢则是幽州北面行营从卢龙塞出林兰陉的开路先锋。
“耿指挥使何出此言?”林兰守捉陈兴颇为不忿地说道,“这座松亭关看起来好似还像个样子,其实比我大周的城塞可差得远了!壕堑里面没有存水,垛口外没有悬帘,城头也看不出装备有抛石机和绞车,胡虏也就剩下来弓弩刀枪和俺们硬拚了,光是有夯土墙护着可不济甚事”
耿颢闻言就笑了笑:“陈守捉此言倒是不假,自从誉满燕山的赵坑熊琢磨出许多火器用法,范阳军和卢龙军在攻守城方面的能力就超过禁军了……眼前这座松亭关在辽国而言或许很像个样子,不过在陈守捉面前多半是不值一提的,待我军将胡虏射得伸不出头以后,就看陈守捉的麾下献技了!”
对于陈兴的不忿,耿颢倒是不以为忤,赵曼雄从古北口那边声名鹊起,就是因为他利用自己的猎人特长对配备部队的火器、火药进行了各种活用,不光是守卫古北口的时候减少了许多伤亡,而且还在阻击耶律屋质大军意图从瓶形口逃窜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得到其真传的范阳军、卢龙军将士看不上辽军的城寨防御却是并不稀奇。
“赵坑熊?嘿嘿……禁军给赵指挥使取的绰号还蛮贴切的还真别说,自从赵指挥使挖坑埋雷的技法传习燕山沿线以后,除了将辽军炸得心惊胆裂之外,也确实猎杀了不少熊瞎子。”陈兴咂摸了一下“赵坑熊”的意味,不由得就乐了,“虎捷军尽管一心放铳压制胡虏,我卢龙塞戍军定然会将面前的壕堑与城墙推平!”
赵曼雄虽然没有什么出身,这些年凭着硬扎的战功也还是升到了指挥使一级,而且是范阳军的厅直指挥长官,不光负责节帅的安全护卫,而且还负责军中的各种培训,这样的指挥使其实不比一般的军一级军官逊色了,这等行伍出身战功卓著的军人在军中很少招人妒忌,倒是被许多基层将士视为偶像。
赵曼雄能够活用各色火器,仅仅凭着一般的州郡兵就完成了阻击十万契丹铁骑的任务,自认为得到其真传的陈兴当然不会对一座松亭关怵头,哪怕这座关城确实修得不错,而且充分地掌握了地利。
耿颢眉毛一扬:“这等作战分派原本就是大帅敲定的,我虎捷军利在火铳,一定会死死地压制住辽军,定然不会让他们肆意开弓放箭妨碍到陈守捉麾下儿郎们的行动!俺正要看一看擅长挖坑的燕山守军今番又待怎样填坑,看一看埋雷放炮又会怎样变成埋药破城。”
在幽州北面行营的预定作战计划当中,除了可能的两军会战将由禁军**承担之外,将来的后勤运输线会由范阳军、卢龙军以及两地的民夫担负,而大军的攻城辟地则由禁军和州郡兵合作完成,尤其是越过燕山的这一段攻击路线,范阳军、卢龙军的州郡兵们负担的任务更为繁重,毕竟他们比禁军更了解当地的地理和敌情,而且经过赵曼雄传授技艺的州郡兵们也确实很擅长利用火器攻城拔寨。
“这座关城哪里都好,就是不应该修在隘口的南面。辽国在这里修筑松亭关,为的是阻止我军北进,那就应该把关城修到隘口的北面去,躲在九虎岭的后边依山堵路,两侧的山岭就是天然的城墙,中间就只有那么窄的一条口子,还被这条河占去了一半,那样的话虎捷军可就安排不下几个人去压制城头了。”
陈兴眯着眼睛瞅了瞅北面弥漫着尘土硝烟的关城,没有去关心自己麾下正在进行的填壕工作,却在为辽国筑城的选址问题进行事后诸葛亮般的操心。
当然,这也是因为填壕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进行指挥,这种重复性的劳作需要的只是纪律和勇气,他的军令早已下达,属下现在要做的就是鼓起勇气冒着城头飞下的矢石冲过去堆土而已,更何况有虎捷军在后边用火铳持续射击,城头落下的矢石并没有多么可怕。
倒是关城的选址以及怎样攻击位于不同地势条件的关城,这却是陈兴更进一步需要掌握的军事思考能力,远的不说,攻破松亭关之后怎么改建才能更好地将燕山防线从卢龙塞北推,他要是能够说出些道道来,那就肯定会博得刺史的青睐,甚至引起节帅的注意也是说不定的。
“陈守捉想差了”耿颢又打量了一眼北面的关城,摇了摇头说道,“无论防南还是防北,松亭关都是非建于此处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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