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正午,是寒气已重的北疆一日中最为温暖的时刻。
一场望之生寒的决战,正发生崇山峻岭之间。
角觬山侧峰峰头,遂岸稳坐马上,一手持缰,一手搭在眉上,观望下方战况,唇角噙着胜利即将到来的微笑,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王爷!”遂洪从后方跃马而来,“按您之前的部署,所有的分队都已经到达指定区域待命。”
“哦?”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着实满意非常,“比本王预料的时刻竟还早了那么一会儿,看来果然是经由本王亲手训练出来的人最为好用。”
“那么,各队只须耐心等待,按预定时辰出击么?”遂洪问。
“当然不是!”南连王大人意兴高昂,取下悬于马鞍之下的银戟举过头顶,“本王家中还有如花似玉的妻子等待,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吹响号角,发起总攻,本王去也!”
言讫,他纵缰驱骑,沿着山路飞驰而下,银戟银马,白盔白甲,负着万道阳光,冲进万马之中。
遂洪一笑,双手拢于嘴前,以内力逼出一记长吼:“南连王来了,菲力朵来了,大家快逃啊——”
“南连王来了?”
“菲力朵来了?”
“南连王来了,兄弟们,咱们一鼓作气,把这些北地人赶回老家!”此乃大氏国兵士的士气大振的高喊。
“菲力朵来了,大家小心,别和他正面交锋,躲着他——”此乃北边部落联军兵士的心惊胆战的呼叫。
遂洪那记吼声之后,即发出讯号,引得号角齐鸣,大氏国兵士漫山涌出,袭卷而来。
此前,他们故作轻敌之状,佯中对方诱敌之计,孤军深入,引得部落联军精锐尽出,而后,他们成为黄雀之后的持弓人。
一役定成败。
部落联军四分五裂,溃不成军,不得不递交降书,再一次伏首称臣。至于后续事宜,自是交由熙桑城派来的文臣交涉接洽,南连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要踏上返京之旅。
“南连王用兵如神,是当之无愧的‘战神’,末将等还以为这场战争至少要拖上数年,王爷出马,短短数月即将部落联军南溃到这等田地,末将不胜佩服。”
驻守北疆的戍边大将末洛摆下庆功宴,盛待遂岸,席间不住地恭维奉承,不住地劝酒加杯,令闻者烦不胜烦。
好在,南连王有一张与生俱来的笑脸,也有着寻常人难以比拟的耐心,一边任其吹捧,一边将杯中酒暗中倾倒,全孝敬了土地公——
身处这刀光剑影的前线军中,鬼才会贪好这杯中穿肠物。
事实证明,为帅者的自律与否,事关全军存亡。
当夜,敌方夜袭大营。
部落联军明面称降,实则利用这段歇战的时日集结整合出一支精锐之师,欲趁大氏全军沉浸于喜悦防备最为疏松之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夺回胜利之果。也等于是孤注一掷,利用最后仅存的力量进行一次奇袭,灭除大氏战力。
夜间的马蹄敲击山路的声音分外响亮,尽管夜袭者在马蹄上皆缠了棉布,并摘下马颈上的铃铛,但在来者众多之下,盘膝而憩的遂岸仍然听到远方迫近的异动,当即全然清醒。
于是,在夜袭者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大氏军营前,火箭上弦,刀戈霍霍,正准备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吞没沉睡中的羔羊时,大氏军营忽然间灯火通明,军营门前,遂岸横戟立马,威若天神。
之后的进展无须多想,奇兵出袭化作自投罗网,北边部落联军形若全军覆没。同时,与北边部落暗通款曲的末洛也被拿下。
遂岸真正要得胜还朝。
“王爷,南域王的信使到了。”遂洪将信递上,“说是王上的亲笔信,请您务必亲自过目。”
遂岸只扫了封泥一眼,已然知道这是来自长姐的手书,而信上的内容也与所料想到的相差无几,稍加沉思之后,发布军命:“除原戍边大营人马之外,大军三日后开拔,奉国君之谕前往乌木脱河畔休养生息。”
三日后,遂岸率军开拔,缓行缓进,并不急于到达目的之地。尽管,他已然是归心似箭。
“唉,姐姐啊姐姐,这个人情你要如何还我?为了你的雄图大业,本王可是牺牲了与心爱王妃早日团聚的时间呢。”信马由缰,他眼望远方群山,惆怅万千。
旁边的遂洪听不见主子的自言自语,却能充分知悉主子此时的心情,拨马趋近,窃声道:“到了扎营地,王爷要不要给王妃写封信?属下作为您的信使送到王妃面前,再拿着王妃的回信赶回来?”
“这个……”他摸颌沉吟,“也好,至少应该让冉冉晓得本王的归期,不然她一定又要为因为本王的迟归担惊受怕。”
十日过去。
乌木脱河畔,惊涛拍岸,南、北关口举目在望,大军沿岸扎营,遂洪携着主子的一纸相思飞驰而去。
“王爷,南、北关口那边有人过来,自称是嘉岩城南连王府的人,求见王爷。”哨卫来报。
他挥手:“带进来。”
按南域王大人信中所言,来者应该是高行。这算是长姐安排在此地的一个中转站,按日收纳从南域、熙桑城两方传来的消息,在他到来时一并交予。
来者单膝跪地:“属下拜见王爷。”
他翻阅着案上公文,道:“起来罢,把南域王命你传递给本王的消……”
一道来迟数步的身影匆匆见礼:“奴婢拜见王爷。”
“嗯?”他掀睑,“你……是青妍?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青妍跪地:“奴婢本来是奉王上口谕留在嘉岩城打理府中内务,照顾小公主,但是五天前,一伙不知是何来历的人趁着夜色进府,如果不是危珏公子安排得当,小公主必定被对方掳去。奴婢是为了去向王上报信,昨晚到达此处,听高行说王爷即将到达,特等到这时,先禀报王爷知道。”
他一愣:“那些人的目标当真是小公主?”
“是。”青妍余悸犹存,“多亏危珏公子带来的那几个高手,还有他自己不要命的相救,否则小公主……”
“他是为救他自己的女儿,用不着太过感谢。”他嗤道,“本王想知道的是,那些人可露了什么马脚?可以知道他们的来历么?”
青妍沉重摇首。
他目光闪烁,思绪疾掠如电:综合各方,遂氏目前的敌人中,还不存在需要利用一个婴儿达成目的的顽敌,那拨人必是律氏长老派来。也只有他们,在国君病情反复的当下,最想找到牵制南域的办法,也惯会不择手段。尤其近来,长姐还曾重新现身于央达宫,更使那一群老不修们如坐针毡寝食难安,故而盯上了没有律氏血缘的涓涓。
“你来了这里,小公主如今有谁在照顾?”
青妍满面愧色:“事情发生之后,危珏公子便将小公主接走了。”
遂岸面上一宽:“有他就行了,那个人虽是个四处留情的花花公子,却是个爱女如命的白痴老爹,定然会拼出全部身家保他的小公主安然无恙。”稍加沉吟,“你既然来到了这里,明日索性回到熙桑城罢,把本王的近况详细说给王妃中。如果那个花痴东则王胆敢不知羞耻地迈进本王的王府大门,你一定要牢牢站在王妃身边,别教那只花痴走近王妃一步。还有,告诉王妃,本王很想她。”
青妍忍笑:“是,奴婢遵命。”
相思难酬,他重叹一口气:“高行,把你这些天得到消息报上来罢。”
这个夜晚,金戈铁马的南连王枕着河水的波涛入梦。一夜还算好眠,翌晨醒来,听得外间似品味噪声喧哗,当即迈出中军大帐查看究竟。
“王爷!”外间侍卫一见他身影,当即护在央心。
他挑眉:“大清早的,你们在吵什么?”
高行上前,忿忿道:“方才,属下和几名侍卫晨起练剑,路经校场之时,听到一个将军正对着晨间操练的兵士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有侍卫上前理论,那副将竟挑唆数十兵士与我们对抗。”
“还有这种事?”他笑得比东方那轮旭日更加灿烂,“哪位将军?又对兵士说了什么?请仔细给本王指来。”
“不需要!”一道铿锵有力的声线横扫而至,有人挺身而出,“末将哲雄,敢做敢当。”
他注目来者,冁然道:“你做了什么?又想担当什么?”
名为哲雄的副将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脚下险险抽移,但为国为君虽死犹荣,遂高声道:“王爷被国君寄予厚望,才能成为讨北主帅,这是陛下胸怀广阔对你遂氏不计前嫌,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反而在得胜之后将大军带到这南北交界的地方,你按得什么心思?末将乃大氏国的将军,绝不会容忍你背叛国君!”
“你只是副将而已,还不是‘将军’,自称‘末将’不合规矩”他好整以暇道。
哲雄副将面色一紧。
他嘻嘻咧嘴:“你接着说如何?本王正听得过瘾。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本王的侍卫们如此光火?”
“只是将你的居心告诉被你蒙在鼓里的众兵士而已。”
“有人相信你么?”
“当然有!”哲雄副将振臂一挥,“你们快站到这里来,让这个心怀不轨的南连王看看咱们北疆子弟的决心!”
无人回应。
遂岸笑色和煦地等待着。
“你们这些……”副将回身,身后杳无一人,当即怒火飙升,挥剑而下。
而他出手的目标,不是对面的遂岸,却是身后恰巧走出帐来的青妍。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