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一幼子陪侍母亲身旁,若是出了什么事故儿,哪里担得了这干系。便四处寻望,跺脚道,“这可怎生好我也不会爬树。”
鹤来看着她焦急的样儿,心中欢喜,再一扭身子想吓吓她,不料却弄大了,那树枝啪的一声竟断了,他一声大叫,堕了下来。好在这树木枝叶繁茂,一根伸出来的粗枝拦住了他,鹤来连忙翻个身,趴在这枝上,往下望去,只见那女孩子吓白了脸,对他叫道,“你快别动。”鹤来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趴着的这根树枝,根节处也在晃颤,似乎就要断裂。他是头冲外屁股冲着树干,这一下是真害怕了,竟然软在枝上动弹不得。
女孩很镇定,算算那小公子离地约莫七八尺左右,便大声道,“你莫动弹。”说着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搬着几块石块。鹤来一面想这有何用,一面却见她为己费力甚是喜欢,却见她将石头搭好,自个儿垫着脚尖爬上,然后解开腰上束着的长长的腰带,抬头道,“小公子,你莫要怕,我把这腰带上抛,你垂下手接住。”说着将捉着腰带一头,奋力抛上。
刷拉一声,石头倒了,女孩跌到地上,鹤来心里一揪,见她不死心,又搭好再抛,这一回,他探下手,那柔软的布料在手心里一划,他猛的一握,竟然抓住了。
女孩大大的眼睛放光,在汗湿潮红的脸蛋和松散的秀发映衬下,比阳光还璀璨,“你慢慢儿,别害怕,将带子绑紧你缠在树干上,我去叫人。”
鹤来从未看过这样一张娇美动人的脸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嫣然一笑,“初初。”
50暴雨
听到这里,他忽然不再说话。很久,灵眉拿起杯子,茶已凉,浅绿的茶汤在青褐色石钟乳杯子里十分清澈,映进她眼睛里,鹤来却仿佛一下子失了忆,又或是陷落在自己的思绪中。她于是不再问,重拿起书。
向南的那两扇竹门依然开着,门外粉艳的桃花盛开,一阵风起,花瓣簌簌而下,本来浓厚的粉落枝后在光照下变得透白,洒雨一般,然后随着风尾轻轻打着旋儿,落到地上。灵眉将书本搁在膝上,心道这一春就这样过了。
初夏的一天,鹤来灵眉从九华山游历回来,接到金陵派来的人通传,说王爷有急事相商,勿令赶紧回府。他两个听到传话,鹤来问灵眉,“你若不愿去,便留在这里。”灵眉想了想,“也好。”鹤来便也不顾休整,直接随车去了金陵。
第二日回来,告诉灵眉,“皇帝来了诏书,宣我哥哥回京另有任职,这里的差事交给他人。哥哥问我们是否一道回去。”灵眉听说这样,安了心,那鹤来问,“你想去京城么”灵眉反问他,“你可是也须得回去”鹤来笑道,“皇帝虽大,却管不到我头上。”接着沉吟,“你不想去,我二人留在这里游山玩水,倒也便宜。”灵眉垂下头,算是应了。
却也需要再往金陵一趟,去与他辞行。
来到金陵的别苑,才知道吴樾儿等已早先回去了,仆从也走了一半,偌大的王府别苑现下只有淮西王一人居住,显得十分冷清。自他们抵达一连数日,听说王爷均忙于交接事务,日夜都在军中,无暇回府,也就一直没有召见,那小娘子便一心一意得呆在房内,只等他得闲,见过一面便罢。
这日,在军中盘旋数日,云来终于觉得有些劳累,便暂向众人道个恼,带上几个近侍回府。快到时,忽的一阵大风,远天漫过一层乌云,贴身的太监吴德禄道,“怕不是要下雨吧”果然疾风阵阵,顷刻间乌云遮瞒天,一行人便在西门落马,抄近道回屋。
那夏日的雨,说来就来,他们将进了二门,穿过一处庭院,头顶上即一个炸雷,尘土沾着水汽直往人面上灌来,虽说从门房那里拿了纸伞蓑衣,但展眼间豆大的雨点飞洒,愈来愈密,整个天黑的像染了墨,几人行到一片竹林中,望见深处一处小小的画楼,便前往避雨。
这画阁子是个闲下的地方,平时无有人来,只下人们按日打扫干净。地方也不大,外面一间大厅,里面套着个小室,玲珑利落。
云来将一进来,却隐隐闻到一点极淡的熟悉的香气,心中一动,竟然站住。他身边只有三名侍从,两个小侍,一名侍卫,眼见那侍卫要推开里头套室的门,他止住了他,自己推门进去。
里面光线很弱,乌云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光,黑沉沉的空间里,影影绰绰的显出里面榻几、台案、多宝阁的影,此刻画楼外面风雨大作,簌簌的雨点落到窗上,噼里啪啦的像腔子里烦杂的心跳。他忽而觉得喉头很干,心弦一阵阵发紧,却没有先开口。
叶灵眉站在最里面的多宝阁架子后面,听到雨水打在窗上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呼吸,渐渐的急促,再慢慢的缓下来。再站了一会子,她从架子后面走出来,向着他远远一福。
云来亦沉默一时,问道,“你怎么在这。”语气自然,身子微往后倾斜,那吴德禄和另个小侍便上前,一个为他除下蓑衣甲胄,一个接过佩剑,放到案上。
灵眉道,“听说王爷就要回京,妾随夫君一道,与您辞别。”这一别,最好永世不再相见。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娇软,在这幽暗的小室内,几乎像呼吸一样清甜,却说不出的云淡风轻,云来良久没有做声。灵眉等了一会,再轻轻一福,“妾退下了。”
她经过身边的时候,云来心内,犹如外间暴雨,电闪雷鸣。她就在身边,唾手可得,他只需伸出手,几乎不用使力就可将那纤弱的身子拉回。但云来瞬间惊觉,自己竟已失去当初的兴味和决心。这一刻,他想自己是有些恨她的。她凭空地出现,那样的美丽娇弱和轻易,令到他迅速陷落在一种虚无的欢乐中,令到对自己生命以往二十三年单身自由生活的向往、熟悉和好感逐渐失去,如今只留下巨大无限的空虚。到今次的偶遇,最初的兴致勃勃,只变成意兴阑珊。
原是他与自己谈了一场恋爱。
雨水依旧浇灌着下着,云来立在原地,一向挺直的脊背竟有些落寞,然只一瞬,便又挺立起来,这些叶灵眉都没有看到,也不会看到,她只依照自己一贯的步伐,轻轻走出那间屋子,门在身后关了。
51清溪
两年后。
灵眉与鹤来再回到平江,已是一个更加平稳的女子。两年的游历,给她的眉眼处添了些开阔的气息,不再是当年只会深闺啼怨哀哀戚戚的小妇人。但她总改不了自身的那份娇糯,仍然是娇娇软软的语调步伐,犹如和风细雨。
他们此次回来,是要参加景阳的婚礼。
杜景阳原先所说的那名镇上书馆的女儿,因着后首景阳的土地从王府中单立出来,令书馆的老爹十分骇怕,唯恐结了这门亲事得罪了淮西王府,硬生生给退了。两年过去,景阳的土地经营的繁荣,王府也没再叨扰任何,许多人嘲笑,“人家王府高高在上,又岂是你一个酸生得罪的起的,好吧咧,白跑了一个上等的女婿。”惹的那老爹郁闷不已。
不过景阳倒因此另结了门好亲事。就是平江城里原先丝染大户谭老爷家,曾要与周奉搭伙兴丝的那位。两年前的冬日,被王府放出来以后,周奉便携家离开了平江,自此不知所踪。留下一封书信与谭老,并早先的十万定银,谭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倒是前先虽没合作成,却被他振奋了精神,自出面联合了本地丝户,二年下来,当真重振了本地丝业。那谭老爷感念周奉的信义,将他赔偿的定银算做一股,却不敢自管,又素闻景阳之贤名,便将股份托与了景阳。一来二往,愈发相中景阳的人品,便将最小的一名女儿许配,成了良缘。
灵眉接到书信,十分欢喜。彼时他们正在蛾眉,本要继续南下,忙停下来,与鹤来商议,一起回到平江。
这日一早,天还没亮,杜景阳便装戴一新,命家仆将大门打开,他站在自家院子门口,望着浩蓝的天空,和远处天边缀着的一颗亮星。现下是刚刚立夏,今年的年景特别好,该晴的时候晴,该雨的时候雨,去冬种下的麦子已结了穗,颗粒饱满,皆鼓鼓的立在秆上,将那甜丝丝的青青的香气散发到空气里,景阳深深的吸一口,这是丰收的味道。
这也是自由和富足的味道,几乎每一个清晨,杜景阳都要站在自家院子的门口,呼吸着这清新自由的气息,脑海深处有一个身影,她在信中写道
“如今我身仍不得自由唯盼你婚姻美满,和美幸福。”
一阵暖风吹来,景阳忍不住些些激动,天边缀着的那颗星那样亮,而她即要归来。他如今结了这样好的亲事,未婚妻温和秀美,她必定为自己喜欢,能让她为自己开心,他想他已做了最好的事。
灵眉和鹤来是午时到的。马车还未到镇子口,鹤来撩开车帘,灵眉一看,远远的前方,立着一个身影。青青的麦苗在他身旁,后面是镇子绵延的房屋,她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扶着车窗看着,自轻唤了声,“景阳哥哥。”
杜景阳看见马车,急忙两步上前,马车停下,侍女揭开车帘,景阳的笑脸像三月里温煦的阳光,灵眉禁不住笑了,生命中总有人,即使相隔再多的时间,再见犹如只是昨日分离,她很感激有他的存在,轻轻唤道,“景阳哥哥。”
一行人来到杜宅。灵眉看事先为自己准备的房间,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厢房做成书房,里面的桌椅陈设,全是自己喜欢的样式,十分感叹景阳的用心。对他道,“我偶尔一来,哥哥你太费心了。”
景阳道,“这里也是你家。我今日之所有,全因有你,分你一半,并不过分。”灵眉也是为这事,早先听说他将所有的田产地契,均填上了她的名字,便道,“这样不妥。”景阳道,“有何不妥如今你我便是亲兄妹,我这一生,除却妻儿子嗣,便是以你最亲,你这一生,除却夫君儿女,便是以我最亲。谈钱财做甚么。”
那叶灵眉心里头暖暖的,眼角泪花闪烁,景阳装作不见,便说起自己娶亲的事情,灵眉果然欢喜,问的详细,后首景阳道,“妹妹也成亲数年,我见鹤三公子虽有些古怪,但性情洒脱,是个可托付之人,你二人也不能总去游玩,静下来,添加子嗣才好。”
灵眉面上一红,扭过身去,景阳只道自己唐突了,笑道,“是我不好。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看。”灵眉知三日后便是婚礼,连忙应下。
婚礼办的很热闹,景阳人缘颇佳,谭老爷生意又大,那平江城里的,和镇子上十里八村的乡绅都来道贺,流水席直摆了七天才罢。新娘子果然是好,容貌秀美,性情端庄,与景阳一起,端是一对璧人。席间大家知道了杜公子原还有一位妹妹,却并没有介绍鹤来的身份,只道是京城的一名世家公子,他二人那样的相貌做派,也惹得乡邻一片赞叹。
婚礼后,灵眉又住了一个来月,姑嫂相处十分得宜,分别时颇依依不舍。马车渐渐离开的时候,炊烟刚起,灵眉回视镇子口,那里立着一对送别的身影,夕阳大片的光洒在他们身上,这一刻,她自大水之后缺失的亲情乡绊,终于被填补上。
52凡人
马车离开平江,一路向西南,经过句章,经过南昌,经过临湘,经过钜州,终于在这一年的十月,到达南诏。
南诏前朝即为中原属国,原来的国王乌蛮安家对前朝忠心顺服,侄子令大却不服。十年战乱,积弱的中原王族无暇顾及边陲,令大趁机夺取王位,将年迈的老国王安家锤杀于王宫内。此后,南诏陷入内乱,游蛮不断骚扰边境,直到十年前,大将军沈骥南下平叛,将叛王令大的后代同样杀于宫中,子嗣籍没为奴,押赴京城,另立原安家遗有的一名外孙为王,定大理为都。自此,边陲安定,逐渐兴荣。
他们这一路行走,都没有劳动官府,皆住在馆驿或鹤来的朋友家。这一回来大理途中,已听说鹤来在此处有一旧友,便是要住在他家。
主人却没有亲自来迎,只有一个管家,一面替主人道恼,絮絮叨叨的说着原因,灵眉连日旅途奔波,又有些尚不大适应这里的高海拔,颇有些头晕,只断断续续的听说道似是这府里的一位夫人生产,今晚就要摆满月酒,主人忙于宴请一事,故未来迎接。
待被引入客舍,侍女们随灵眉进屋安置,鹤在外厅与管家说话,那小娘子坐了一会,觉得舒服些了,便亦出来。管家正与鹤来说着,“我们家老爷特吩咐小人,务必二位贵客赏脸参加今日的晚宴。”说着将请柬恭敬递上,抬眼见灵眉出来,忙又向她行礼。
灵眉走过来,听鹤来问道,“他何时回来”
管家道,“老爷下午就回。”
鹤来掂了掂手里的红纸请柬,抬头笑道,“好,我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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