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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芳心忍负春晴日,小阁添丝绣碧罗。绣到鸳鸯针忽折,画中好事也多魔。
香云与瑞珠、瑞玉,把未央生藏在家中,依了定例,一人睡一夜。周而复始,轮了几次,未央生与旧例之外,增个新例出来,叫做“三分一统”,分睡了三夜,定要合睡一夜;合睡了一夜,又依旧轮睡三夜。使她姊妹三人,有共体连形之乐。自添新例之後,就设一张宽榻,做一个五尺的高长枕,缝一条八幅的大被。每到合睡之夜,教她姊妹三人并头而卧,自己的身子再不着席,只在三人身上滚来滚去。滚到那一个身上,兴高起来,就在那一个干起。喜得三个妇人的色量都还不高,多者不过一二百抽,少者还不上百余抽,就要丢了。中间的丢过一次,就要轮着左边的;左边的丢过一次,就好轮着右边的。只消一二更天完了正事,其余多的工夫,就好摩弄温柔,咀尝香味了。
一日,香云与瑞珠、瑞玉在背后商量道:“我们三个把这等一个神仙,一件宝贝,放在身边受用,可谓侥幸之极。只是一件,从来的好事多魔,须要在得意之时,预防失意之事,不可被外人知觉,唇播开来,使他立脚不住,就不妥了。”瑞珠道:“我家屋宇深沉,没有闲杂人进来。房中的事,外面那里晓得。就是自己的官家,也只许在二门外伺候,不容他进来就是。所怕者是一个妇人,万一被她知道,我们的好事就做不成了。”香云道:“是那一个?”瑞珠道:“就是晨姑。你晓得,她性子是好淫不过的,虽然守寡,哪一时一刻不想男人?况且那日去烧香,她看见磕头也疯颠起来,就像要跪下去,与他回拜的一般。只是不好做出。及至回来,又极口赞他标致,还说可惜不认得他。若晓得他姓名住处,定然放他不过。你说那爱慕的人,若晓得被我们藏在家中作乐,岂有不怀忌妒,暗算我们之理?一经她暗算,我们就有不测之祸,岂但好事做不得?”香云道:“说的有理,果然她是个好淫的人,这事不可不虑。”瑞珠道:“我起先怕丫鬟泄漏,如今有书笥塞了口,料想不肯传说出去。只怕她亲来看见。她往常过来的时节,不响不动,就钻进房来。那双眼睛,就像偷油的老鼠,东张西望,就像有人瞒她做事一般。如今倒要防备,第一着,实吩咐那些个丫鬟,叫她们在两边交界处轮班看着,一见她过来,就要做个暗号,或咳嗽或叫唤,我们就好藏人;第二着,要算一个藏人之处,使她撞不着、寻不出就是了。”
瑞玉道:“藏在那一处好?”三个人交相酌议,有说躲在门背后的,有说伏在床底下的,瑞珠道:“这都不是算计。她那双贼眼,好不厉害,岂有门背后及床底下藏人不被她搜出之理。”想了一会,忽然看见一只篾箱,是收藏古画的,有六尺长、二尺阔、三尺深,外面是一层竹丝,里面是一层薄板。瑞珠看了,指着道:“此物甚妙,又不大不小,将里面古画搬出,可以睡得一人。到要紧时节,把人藏在里面,她那里知道。所虑者是气闷不过,只要把里面薄板掀去两块,就不妨了。”香云与瑞玉道:“果然绝妙。”主意定了,就吩咐丫鬟叫她轮班打听,又把篾箱里面掀去两块薄板,吩咐未央生,叫他见有妇人来就睡在里面去,不可响动。自从设计之後,果然有几次过来,被丫鬟做了暗号,未央生忙躲进去,一毫也看不出。
偶然一日,那三个姊妹合该有事。在未央生匣内拾着一本册子,揭开一看,见有许多妇人的名字,美貌分等第,后列批评,都是未央生的亲笔。就问道:“这册子是几时造的?要它何用?”未央生道:“就是我寓在庙中之时,一边看见,一边登记的。要待造完之後,选几个玉笋门生出来,好做公门**,不时去浇灌她、培植她的意思。”三个问道:“那玉笋门生如今有了不成?”未央生道:“就是三位。”三个笑道:“不信我们就当得这样品题。”未央生道:“不必多疑。”就把三个人的等第批评查出来,指与她们看。三人细细看了一遍,大家一齐得意起来。只有香云,见他的批语比两人略减些,欢喜之中,不十分满足。还亏得他未雨绸缪,怕香云看见,预先在两圈之上,加了一圈,把一等提做特等,所以香云看了,见他虽有详略之分,实无高下之别,故不以为意。
及看到后面,又有“玄色女子”一名,批评的话竟与瑞珠、瑞玉不相上下。三人见了,不觉惊骇,一齐问道:“这一位佳人,这等标致,是甚么人家的?”未央生道:“就是那一日同二位进来的,怎么就忘了?”瑞珠、瑞玉听了,不觉大笑道:“这等说,就是那个老东西了。她是何等年纪,何等面貌,竟与我们三人一齐考起特等来?有这样无赛的事。”香云道:“这等说,我们考法都不足为荣,反足为辱了,这样的批评要它做甚么,不如涂抹了罢。”未央生要暴白原情,把一人有福,带系满屋的话,说与她们听。奈何三个门生一齐鼓噪起来,竟不容主司开口。瑞珠、瑞玉道:“云姐的话极讲的是,我们一概除名,让那老门生独占鳌头罢了。”瑞珠就提起笔来,把三个人的名字、批评一齐抹去,后面批一笔道:
淮阴齿幼,绛灌年尊,不敢雁行,谨当逊位。
批过之後,就对未央生道:“这一位玉笋门生还喜得不远,那旁门里面是走得过的,请去浇灌她,我们三个不劳你培植了。”
未央生见他动了公愤,不好措办,只得低头下气,随她们驱逐,只是不理。直待她们气平之後,方才说出原情,是推你们的屋鸟之爱,要寻她做个介绍,好与列位相处,所以奉承她几句,其实不是公道批评,列位不要过责。三人听了,方才释了公愤。未央生就于释愤之後,卖笑求欢。自己先脱去衣服,睡在床上,等三人次第宽衣。正要爬在床上去,不想守门丫鬟咳嗽一声。三人知是暗号,就流水穿起衣服来,留香云在里面藏人,瑞珠、瑞玉连忙出去招接。未央生的衣服脱得最早,堆在女衣下面,寻不出来。及至众人穿完,捡出来时又穿不及,只得精赤条条爬进箱去。
且说花晨走到中堂,见了瑞珠、瑞玉,看她两个面容大有惊慌之色,心内疑惑起来,知道这三个人必有良之事了。就要闯尽卧房,察她动静。谁想她已把活跳的春宫,锁在箱子里去了。花晨走到房中,故意喝彩她道:“好几日不来,一发摆列的整齐了。”就到床前床后走了一次。连橱柜里面都去搜检一番,并不见一毫形迹。只说是自己生疑,其实没有相干。遂坐下与三人共说闲话。不料,这事到底做不完全,弄来弄去,依旧露出马脚来。起先,她三人听见咳嗽,大家慌了,只有工夫穿衣服,开书箱,急把窝藏的人塞得进去,就完得一桩事。不虑那一本册子丢案头,不曾收拾。直到说话之际,方才看见。正要去取,谁知花晨眼快,一把就捏在手中。三个人慌了手脚,一齐去夺,那里夺得过来。
香云知道不能夺来,就先放手,故意对瑞珠、瑞玉道:“不过是路上拾得一本残书,送与晨姑拿去罢了。抢它做甚么。”两人一齐放手,花晨道:“既蒙云姐见赐,待我揭开张它一张,看是甚么书。”就把身子立开,与她三人隔了一丈多路,揭开一看,看见“广收春色”四个字,只说是本春意图。急急翻到后面,先看人物,后看标题,才晓得其中意味。谁想翻来复去不见一幅春宫,都是批评的语,方才晓得是个多情才子品评佳人的册籍,比春意还好看。就把一概批评细细看去,看到一个名为“玄色佳人”,后面批语竟像为她写照的一般,就不禁动起心来。暗想这册子莫非就是庙中相遇的人做出来的不成?就翻转到前面去看题头,只见有“某时某日遇国色三人”的话,写在名字之前。再把“银红”、“藕色”的字眼想了一会,就知道是她无疑了。及至看到“淮阴齿幼,绛灌年尊”的一行批语,认得是瑞珠的笔迹,就放下脸来,把册子藏入袖中,故意叹道:“当初造字的苍颉,真是圣人。”
香云道:“怎见得?”花晨道:“他造的字,再没有一个字没解说的。譬如奸淫的‘奸’字,是三个“女”字合起来,即如你们三个女子住在一处,做出奸淫的事来一般。难道还不晓得苍颉造字的妙处?”瑞珠、瑞玉道:“我们住在一处,并不曾做出甚么事来。这话从那里说起?”花晨道:“你们既不曾做,这册子是哪里来的?”香云道:“是我过来的时节,在路上拾得的。”花晨道:“你不要骗我。我如今只问造册的人现在哪里?好好抬出来,万事干休。若还不说,我就写一封书,把这册子封在里面,寄与你们的丈夫,叫他们回来同你们说话就是了。”
三人见她词色不佳,不好与她相抗,只是推说这册真是拾来的,那里晓得造册的人姓张姓李,住在何方。花晨一面盘问,一面东看西看,心上想道,别处都相过了,只有这只画箱不曾检验。往常是开着的,为甚么忽然锁了?其中必有原故,就说道:“这事你们既不肯抬,只得暂时免究,待改日再审。只是你这箱子里有几轴古画,可开出来待我看看。”瑞珠道:“钥匙不知放在哪里,这几日尚寻不着,待寻着时开出画来送与姑娘看。”花晨道:“这等,不难。我家钥匙甚多,可以开得的。”吩咐丫鬟去取。不上一刻,取了几百把来。花晨接到手,就去开箱。她三人就像死人一般,又不好嗔,又不好拦阻,只得凭她去开。心上还妄想她钥匙凑不着,开不来。 谁想她不用第二把,头一把就开着了。揭起盖子一看,只见一个雪白男子睡在里面,腿上横着一根**槌,软到极处,尚且令观者吃惊。不知他坚硬起来更作何状。花晨见了如此奇货可观,岂有不居之理,就不忍惊动他,依旧放下箱盖,把原锁锁了,对着三人发作道:“你们做的好事。这男子是几时弄进来?每人睡过几十夜?好好招出来,如若不招,我就要惊官动府,叫丫鬟去知会邻舍,说拿住奸夫,先叫他进来验一验,好连箱抬去送官。”
香云与瑞珠、瑞玉惊得面如土色,只得走到背后去商量道:“她的说话是狠意,我们若不理她,她就要弄假成真了。如今我们该走过去调停她,把这个男子放出来,公用就是了。”遂一齐走到花晨面前道:“这桩好事,原不该偏背姑娘。如今自知理亏,不敢巧辨,只求姑娘海涵。就把箱中之物送出来请罪就是了。”花晨道 :“请罪之法,该甚么样道理?倒要请呀!”香云道:“不瞒姑娘说,我们三人三股均分,如今也把姑娘派上一份。”花晨大笑道:“好个请罪的法子,你们把人藏在家中,不知睡了多少日子,到如今败露出来,方才搭我一份。难道从前睡过的,都不消追究了?”瑞珠道:“据姑娘的意思,要怎么样?”花晨道:“若要私休,只除非叫他跟我回去,随我作乐,睡睡几时,补了以前的欠数。然后把他交付出来,与你们一个一夜,重新睡起。这还可以使得。不然,只有官休之法,拼得打破饭锅,大家不吃就是了。有甚么别说?”瑞玉道:“这等,也要说个数目。或是三夜,或是五夜,就放他过来便好。”花晨道:“这个数目定不得,等我带他回去审问一番,说你们三个睡过多少夜数,我就要也睡多少夜数,然后交出来。”三个听了内心暗想,未央生爱我三人,未必肯说真话,或者少说几夜也不可知。就一齐应允道:“既然如此,他只来得一两夜,你竟带回去,审问他就是了。”
三个定议之後,就要开了箱子,放未央生出来,好随她过去。花晨怕他要逃走,就对三人道:“日间走过去,要被家人看见,不妙。我今有个妙法,连这锁也不消开,只说这一箱古画原是我家的,叫几个官家进来,连这箱连人抬了过去就是了。”说了这一句,不等他们回复,就吩咐丫鬟去叫官家。不多时,四个官家一齐唤到,把画箱撮上肩头,抬了飞走。可怜这三个姊妹,就像送棺材的孝妇一般,心上悲悲切切,只不好啼哭出来。不但舍不得这幅活春宫被人连箱劫去,还怕箱中之人被淫妇干死,有路过去,无路回来。只因书箱这件东西与棺材无异,恐怕是不详之兆也。
评曰: 看庙中相遇一回,疑是花晨之好事在瑞珠、瑞玉之先,而评花晨数语,即穿珠之线、引玉之砖也。孰意作者之心与造物之心无异,别有一种安排,决不肯由人计较,以最易得之人,反出最难得之人之後,亦可谓奇之极、幻之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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