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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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一甩,纱带被内力充盈的鼓起,硬如铁棒,同时将吴、苏二人震退了一步。
吴秋屏脸上变色,厉声喝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为何阻我等财路”
少年站在高高直立的棺材板上,嘴唇翕张几次,才恍惚间记起了久已不用的语言,这三年他年岁渐增,身形长高,声音也早非幼年时的雌雄难辨,又加上语言生涩,开口时,竟无一人知道是他──他嘶哑的说“人,别动,钱,你们拿走。”
苏媚娘娇笑道“小兄弟,这可不行呢,不灭口,日後可会给堡里惹祸呢。”
少年蹙眉,剧烈的喘息,才能克制自己不掉头而走的念头,长年的隐姓埋名,让他极度厌恶和恐惧暴露人前。他咬牙,低声重复道“钱,你们拿走,这个女子,不能杀。”
苏媚娘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却依然笑道“你说的是还真山庄的秋衣放虎归山的买卖,奴家可从来不做。”少年欲待再辨,只听到风声陡起,那一男一女竟是同时出手,一前一後朝他攻了过来。用的都是生平绝学,杀招环环相扣,招中含招,已在无数征战中磨练了无数次,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眨眼间就罩住了少年周身大穴。
少年面色铁青,猛然厉喝道“我说了,不能杀她”随著这声暴喝,少年脚下的木板随著内力崩裂开来,看著镖师几乎被浮屠堡的弟子围剿杀绝,他再不犹豫,身形向上冲起,伸手折下头顶老树上的一杆枯枝,看著下方苏、吴二人施展轻功,朝他冲来。少年脸色连变,树枝轻颤,一套百鸟朝凰剑法便施展了出来。
吴秋屏微讶道“你你是青衣观的人”
少年脸色僵硬,招式突变,连连逼退二人,居然又换了一套漱玉剑法。
苏媚娘娇声借口道“咦,不对,奴家觉得是空谷书斋的人。”
少年手腕轻颤,招式再变,接连使出逍遥剑法,慈航剑法,飞天剑法,吴缨剑法,纵使衣衫褴褛,剑招一收一放间的华美潇洒却一如往昔。苏、吴两人见招拆招,连连被他逼退,先是惊疑不定,渐渐面露笑意。吴秋屏笑道“真是博览众家之才呢可惜,只剩花哨罢了。”
苏媚娘横挡一掌,也笑道“剑式僵硬的像几年没练过武的人。剑法之道,一日不练而退千里,奴家看来,这位小兄弟连空架子都没有呢。”
少年与二人连连缠斗间,果然渐渐的险象环生,他输在荒废上,输在不能用浮屠堡武功上,更输在一个无意动手上。看著少年额间冷汗密布。吴秋屏轻声道“这位小兄弟为何还要苦苦掩饰自己的武功出处呢你看来久未动武,又尽使些自己不擅长的功夫,再不认真对待,可要──”他说到这里,与苏媚娘同时眼中精芒暴涨,都使一招十步一人,夺命一般的攻向少年前後要害。
这一招,避无可避,少年猛提一口气,使一个千斤坠向下冲去,怀中女子的脸上还是被擦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少年心中一痛,向後连退十步,看到周围尽是被斩杀光的镖师尸首,颤声问道“你们,为何欺人太甚──究竟,究竟如何肯罢手”
吴秋屏笑道“这也好说,只要站在这里的,有一个浮屠堡中人愿意罢手,我们便罢手。”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浮屠堡弟子都是一阵大笑,显得得意至极。
少年惨然,看著怀中女子伤口流血不止,突然冷笑道“你是说,只要有一个浮屠堡中人愿意罢手好──”
他说著,从怀中掏出一块紫玉制的令牌,高高举起,脸色铁青,朗声道“在下,浮屠堡弟子花记年,愿意罢手”
这话夹杂著内力喊出,原本就僻静的山岗静的连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辨。苏媚娘盯著那块令牌呆看了许久,才颤声道“是浮屠令,真的是浮屠令。”
吴秋屏眼神复杂的看著他,沈默了一会,才一字一字的说“对这个样子的你,我不想行礼。”他身後数十个浮屠堡弟子惊疑不定的互相打量,他们身处外堡,尚且衣著华美,容貌出众,即便以前听说过这个流落在外的小公子,也绝对想象不到衣香鬓影的浮屠堡中会有如此的蓬头垢面,五官庸常的继承人。
苏媚娘叹息了一会,轻声道“无论如何你,似乎是受苦了。真不该让你出堡的,也好,记年,快跟苏姐姐回去,好好沐浴一番,再别像这个模样──”
花记年後退一步,避开了苏媚娘朝他伸来的手,他低著头,紧搂著怀中少女。“不必了。”他低声说道。三年之间的隔阂足以磨淡他们之间并不牢固的纽带,何况不久前三人剑拔驽张的杀气还在空中残存,少年得以亲眼见证了浮屠堡中人所有的血腥和无情,赤裸裸的杀戮,冲的原来亦师亦友的情谊只剩下表层薄薄一层虚伪而空泛的皮。
他再後退一步,低声重复道“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说过,人,留下,钱,你们拿走。”
吴秋屏略带不满的看著他,如果花记年再大几岁,他便可以更深的辨认出男子眼中的担忧和维护,可是少年并未细看於是又退了一步,惹得吴秋屏恼火的喝道“你若不回,贫道就算是绑了你也要──”
花记年冷笑著喘息了一会,脚向後退去,却绊到一具镖师的尸体,他猛的低头捡起尸体手中的铁剑,横空摆了一个迎客式,低喝道“刚才是我没有用浮屠堡的功夫,你们若硬要我回去,我便再与你们较量一番,想来胜负还未定呢。”
吴秋屏气道“你”他看著眼前这个已经出落的与他身高相若的少年,低声骂道“你,你这三年到底是吃错了什麽药”苏媚娘在旁边默然看了一会,突然娇笑道“臭道士,你忘了小公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吗”她说著,红袖一扬,身後数十个浮屠堡弟子竟齐齐跪在地上,以头抵地的喊道“恭请公子回堡恭请公子回堡”
花记年面色一窘,低吼道“苏姐姐”苏媚娘和吴秋屏对望一眼,冷笑著同时跪下,左手撑地,右手覆上左手,慢慢的将头弯下,抵在右手上,五腑投地,行了一个浮屠堡祭神时方用的大礼,口中同声高喝道“恭请公子回堡”
花记年脸色惨白,他低笑道“你们逼我,你们都逼我。”他说到这里,忽然的将伊心愁放在地上,双膝一弯,啪的一声跪在地上,溅起尘土一片,砰砰砰对著这片朝他跪倒的人群连磕了三个响头。花记年笑著说“你们会跪,我就不会跪吗我不回去,绝不。”
吴秋屏脸色铁青,喃喃道“变了,真是变了,他哪里还有个浮屠堡小公子的模样我不认他,媚娘,从今天开始,我就当花记年死了”
花记年大笑著从地上爬起来,把女子重新扶起,横抱在怀里,仰天大笑道“花记年本来就死了,我现在姓方,是个打杂的下人──如果大人们哪日光顾我们镖局,小的一定给大爷们端茶送水。”
苏媚娘脸上也是一片森然,涂满胭脂的朱唇间死死挤出一句话“你为何,竟自甘堕落至此”
花记年脚步一顿,突然沈默下来,周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可以闻到日头下满地尸首的血腥味,也可以听到长风刮过稀疏的枝叶带起沙沙的轻响。风过,身後传来一阵阵衣襟被风刮动的闷响,苍凉和寂寥。花记年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为什麽”他几不可闻的呢喃道“记年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也分不清吗”
他微微侧头,嘴角含笑的看著吴、苏二人,轻笑道“我知道我此时落魄,可是,就算我这样落魄,也觉得比在浮屠堡里的日子快活的多。”他似乎还想再说什麽,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用力挥了挥手,快步离去。
吴秋屏瞪著他的背影,冷笑道“我是管不了他了。他早就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苏媚娘用贝齿扯著绢帕,突然痴痴笑起来“臭道士,难道你忘了,就算我们管不了他,这世上自然有管的了他的人。”
她说著,张开双手,一旁的浮屠堡弟子就有人膝行向前,一人捧白鸽,一人以朱匣盛著笔墨纸砚献上,苏媚娘手持紫竹兔毫笔,工工整整的写了一行拈花小纂,封入鸽子爪上的竹筒之中,伸手放飞,带起鸽子扑腾翅膀的余响。
“还是你想的周道”,吴秋屏叹了口气,“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小时候明明那般懂事的孩子,说变就变了。”他说著,缓缓拔剑出鞘,苏媚娘媚笑道“呆子,要嫁祸,自然要嫁祸的真些。”她说著,又使了个眼色,便有弟子送上江湖中各大门派常用的兵器,她与吴秋屏相视一笑,用这些兵器施展出名门正派中的各种招式,在地上横七竖八的镖师尸首上划下种种伤痕,这才吩咐弟子们扛起棺材。
吴秋屏念了句无量寿佛,低笑道“升棺发财。”随即,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朝周围弟子嘱咐道“孩儿们听好了,这次十二大门派见财起意,劫了还真山庄押送的镖,害死了金刀阮家夫妇──这样大的丑闻,你们可得好好在江湖中传扬一番。”
第二十章
20,
浮屠堡。
寂静的白虎间内,一只信鸽扑腾著翅膀冲了进来,直直冲向玉阶上的座位。血袍朱冠的男子睥睨间,缓缓伸出右手,握住了扑向他的鸽子,猛的收紧,在半空中溅起一片巨大的血雾。左手轻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竹筒,用食指和中指夹起宣纸,缓缓展开,一行拈花小纂便突兀的映入眼中。
已探知公子下落,望尊上移驾一行,媚娘拜上。
还真山庄,菡萏院。
日西斜。
隔了珠帘,三根金丝轻轻搭上床榻上少女的手腕,微微颤抖著,顾青城眉眼微垂,右手轻抬,金丝线便重新缠上他的腕间。他侧过头去,看到端坐在八仙桌上的沈频真正蹙眉品茗,低声道了一句“沈公子,伊小姐略加歇息便可,她脸上的伤,在下也已敷好了药,莫约四五天便可回复如初。只是,阮公子他”
沈频真眼中浮过一缕倦色,低低叹道“伯父伯母遭此一劫仙去,惜羽心中自不会好过,我已给他服了安神的药,劝他先睡了。我真没想到,明知这一批银两关系重大,还有人敢劫──我在那之後,虽再次筹措银子送去,却还是晚了几天,唉,不说也罢。只是,待我查出谁下的手,定然以他项上头颅血祭伯父伯母。”
顾青城淡淡笑了一下“你庄中那位小兄弟,倒也真正本事。不单只身送伊小姐回来,还在别人都被灭口的杀戮中毫发无伤”
沈频真面色一凝,低声道“这些疑团,我自会好好请教他。”他说著,拍拍衣襟站起身来,看著坐在轮椅上的顾青城,突然行了一个礼,恭敬道“顾兄,果然不负悬壶济世之名,频真日後定当寻机拜谢。”
顾青城用双手搬动轮椅上的机关,车轮便缓缓滚动著前行,这还真山庄後院除了台阶,到处都专门修筑了供轮椅使用的缓坡,他听了这句,只是轻轻摆手“不过举手之劳。在下还未拜谢沈公子收留之恩呢。”
沈频真冷眼看著他去远,用簪子将灯丝挑暗了些,让整个帐垂香暖的卧房闪烁著令人心安的光亮,他做好了这一切,才拍了拍手,对闻声近来的下人嘱咐道“叫方开进来。”
不多一会,身穿土黄色布衣的一个年轻下人安静的走入房中,犹豫了一会,缓缓跪倒。沈频真看了他一眼,笑问道“听说你,是个哑巴,可曾识字”
那下人沈默著点点头,沈频真一挥双手,喝道“拿纸笔上来。”几个下人迅速的将文房四宝摆在那下人膝前。沈频真沈思一会,低声问道“听说,其他的人都被灭口了,你怎麽逃出来的”
那下人一愣,手指有些颤抖,唯有细看才能辨别出来,犹豫著在纸上写道小人去前面探路了,这才逃过一劫。
沈频真轻笑起来,又问道“那麽,秋衣,啊,就是你们伊小姐,既然镖队全死,她又是怎麽逃出来的”
下人眼睑微垂,继续写道有蒙面人打晕了她,救了她,然後──交给小的。
沈频真眼瞳轻轻跳了跳,又抿了口茶,道“你不错嘛,宣州近郊离毕州隔了十万八千里,你居然能把她平安送回来。”
那下人笔尖一颤,轻轻写道小姐对我恩重如山。
沈频真看了他一会,那下人也把脸抬起来与他对视,沈频真缓缓叹息道“秋衣这次多亏了你了。前去的探子回报说,尸体上的伤,是各大门派留下的。不过,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报。”
那下人恭恭敬敬的跪著,沈频真又看了他一会,才挥挥手叫他下去了。他伸手拾起地上的宣纸,看到那几行墨迹未干的字,字体歪歪扭扭,但笔势转承时却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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