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婷从没想过“一见钟情”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清晰地记得,那是个闷热的午后,上学路上总是听到没完没了的知了叫声,她从口袋里拿出妈妈准备好的小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刚转过弯就看到一个女孩子坐在前面不远处的地上抽泣,她身边还倒着一辆自行车,看来是从车上摔下来了。
还没来得及想好要不要上去扶她,杨子婷突然感觉到身边一阵清风刮过,刚才的燥热瞬间就消失了,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升腾起来,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辆自行车已经从她身边飞速骑过去,堪堪停在了那个小女孩身侧。
从自行车上下来的是个腿很长的男生,杨子婷心想他应该是学长吧?他的眉毛蹙起来,连侧颜都那么好看。
他伸手把坐在地上哭的那个女生扶起来,还在说着什么,知了也还在不停吵闹,这时候卖早餐的小贩也出来了,开始吆喝叫卖,明明是那样嘈杂的环境,她却听到了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窀。
那是她见刑杰森的第一面,她一直记得那时的他明明满脸嫌弃,却很轻易让人看清了他眼底的宠溺,在那样的年纪他已经懂得克制和掩饰,但有些感情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他的宠爱和掩饰都只为那个叫沈一舟的女孩子妲。
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论什么比赛永远拔得头筹,让大院里所有孩子仰望的她,从来没感受过什么叫做嫉妒。
而她在面对沈一舟时,切切实实产生了嫉妒。
沈一舟凭什么可以得到他的青睐?杨子婷愤愤不平地想:凭什么样样都不如她还可以让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后来她打听到,那个叫沈一舟的小姑娘几乎是刑杰森看着长大的,跟他亲妹妹也没什么区别了,那时候还没有人察觉出他对她的感情,可杨子婷敏感地觉得,他对沈一舟一定不是兄妹之情那么简单。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惊人的准确。
他为什么要对她青眼相待?就以为她是他看着长大的?那……如果从现在开始跟在他身边,是不是就可以取代她了?
杨子婷那时还不懂,有些人、有些事,是没办法取代的。
刑杰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杨子婷缠上的,杨子婷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缠上他的,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他身边扎根,硬生生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位置。
可位置和位置也不是都一样的。
杨子婷知道自己争取来的这个位置距离他的心还有些距离,越是明白自己追赶不上沈一舟她就越是不甘心。
于是鬼使神差的,她开始偷偷跟踪沈一舟。
沈一舟的生活里其实不仅仅只有一个刑杰森,杨子婷几次跟下来发现,她其实跟姜涞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些,对于姜涞的靠近,她也并没有刻意去回避,杨子婷觉得自己有种错觉,她好像跟姜涞在一起比跟刑杰森在一起更自然一些,只是不知道姜涞对她是个什么心思。
答案很快揭晓。
这天杨子婷跟在沈一舟身后,她大概有些累了,靠在公园里的长椅背上,脑袋一下一下往下栽。
她在等刑杰森,杨子婷躲在不远处的树后,手掌捏成了拳,她一定是在等刑杰森,今天学生会开会,他作为主席是一定要参加的。
他为什么会喜欢沈一舟呢?就因为她愿意坐在这里乖乖地等他吗?杨子婷不甘心的想,我也可以啊,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等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个人影朝这边过来了,杨子婷一眼就看出来来人并不是刑杰森,等他走近了些她才看清,原来是姜涞。
他在沈一舟身边坐下,沈一舟也只是半睁开眼看了看,然后什么话也没说,靠在他肩膀上就继续睡,他脸上的笑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杨子婷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禁疑惑了,沈一舟究竟有什么好?至于他们一个两个的对她那么好?
就在这时候,杨子婷突然看到他轻轻地把沈一舟的头拨正,然后朝她俯下头,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沈一舟还在睡,睡梦中大概是觉得有些痒,赶蚊子似的挥了挥手,被他捉住,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她就平静下来了,再然后姜涞就再次朝她倾过去……
杨子婷几乎是下意识掏出手机来把这一幕拍下来,虽然脸看不太清楚,但跟他们熟悉的人都能一眼认出来,她咬紧牙关连拍了好几张,回家的路上脚步都轻快许多,她捏紧手机,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刑杰森看到!一定要让他看到!即使这手段下作又卑鄙,可为了追求她的爱情,下作又如何?卑鄙又怎样?
她只是爱他而已。
没想到去找他的这天刑妈妈也在,杨子婷早就知道这位寡居将儿子带大、一心希望他事业有成的母亲对沈一舟很满意。
怎么会不满意呢?她自嘲地笑笑,沈一舟有显赫的家世,在事业上对刑杰森有很大助益,而且她乖巧可爱,大概不管是谁都会对她产生好感吧?
可她比她差在哪里呢?她爸爸也有一家上市公司,虽然没有沈氏那么显赫,可家世也不算差了吧?她个子比沈一舟高那么多,长相也不输给她啊!
杨子婷觉得不平衡,下定决心要跟她争一争。
于是假意把手机落在沙发上,主动请缨去做饭,闹钟在预定的时间响起,她拜托刑妈妈帮她把闹钟关掉,就这样,刑妈妈看到了那几张照片。
她还记得那天刑妈妈神情严肃地问她:“这几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班里的同学恶作剧,拍了几张模糊的照片群发给大家,”她笑得无懈可击,“肯定是网上下来的,这衣服一看就不是我们学生买的起的嘛。”
然而她心里非常清楚,在刑杰森和沈一舟相处的漫长岁月中,刑妈妈绝对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光替沈一舟梳头都不止一年两年了,何况姜涞也住在他们的老院子里,她怎么可能认不出他们?
可是刑妈妈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下次见到沈一舟还是一样的亲切和蔼。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难道就因为她家的沈氏,连跟其他男孩子不清不楚都可以忍受吗?杨子婷心里更不平衡了,就这样日复一日,她觉得自己心里开了一朵妖冶的花,那朵妖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再生出无数细刺,扎得她喘不过气来。
好在上天到底还是垂怜她对刑杰森的一片痴心,这阵子刑杰森工作特别忙,似乎除了公司里的事他还在忙些别的,算起来好一阵没回老院了,这天她特意买了许多菜到老院来看刑妈妈,听口气刑妈妈挺想儿子的,于是她提议道:“我买了这么多菜,两个人也吃不完,不如我们做一点给杰森送去?”
得到刑妈妈热烈支持。
她们是在出门的时候看到姜涞把沈一舟打横抱出来的,沈一舟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睛闭得紧紧的,手还不自觉地抓着姜涞胸前的衣服,走近了还能听到她微弱的呻吟声,杨子婷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她裤子上看,果然红了一大片。
刑妈妈当然也看见了,姜涞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甚至还跟她们打了招呼,之后刑妈妈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杨子婷瞅准了时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同刑妈妈开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舟怀孕了呢,看把姜涞给急的。”
“别胡说,”刑妈妈轻声叹了口气,“沈丫头从小身体就偏寒,肯定是痛经呢,姜涞跟她从小一起长大,送她去看医生也没什么,何况现在丫头家里出这么多事,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你以后说话要注意点儿,他们再怎么从小一起长大,到底男女有别,别毁了沈丫头名声。”
杨子婷这才记起来,沈氏已经朝不保夕了。
沈一舟最得刑妈妈欢心的两点,一是身后庞大的沈氏集团,二是她对刑杰森的一心一意。可现在这两样都失去了,到了这地步,为什么刑妈妈还在维护她?
杨子婷在心里冷笑,但面子上还是一口答应着:“我知道了!”
可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故意做出忧心的样子问:“伯母,您刚刚说一舟从小身体就偏寒?”
刑妈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杨子婷又问了一次她才回答:“是啊。”
于是杨子婷就皱起眉头:“那就……”她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说,再开口声音都小了很多,像是怕人听到似的:“我小姑妈也是宫寒,结婚很多年都没要到孩子,幸好我小姑父对她一心一意的,也从来不给她压力,只是可怜了我小姑妈的婆婆,我小姑父家可是三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怕是要绝后了。”
她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深深地扎进了刑妈妈的心里。
再怎么喜欢,沈一舟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刑妈妈可以因为怜爱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但她没办法忍受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毁在她手里。
后来刑妈妈对沈一舟的态度就明显恶劣起来了,杨子婷时刻不忘在她面前煽风点火。有一次刑杰森怎么找也找不到沈一舟,她也跟着满世界的找,结果最后她跟着刑杰森还有沈一舟的哥哥找到了姜涞家,她正被姜涞压在地板上,听到门口的动静两个人才终于艰难的分开。
杨子婷心里暗叫一声好。
没想到沈一舟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从前对她做过的事全都说出来了,即使刚刚看到她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刑杰森依然为她曾经受过的委屈而心痛万分。
“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他说。
杨子婷却不以为然,上次沈一舟过生日,她趁他喝醉了把他送回家,故意让沈一舟看见、误会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她依然跟在他身边一天又一天。
再往后来,刑妈妈和沈一舟的关系就越来越差了,刑杰森不止一次因为刑妈妈对沈一舟一落千丈的态度而跟她大吵过,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刑杰森比谁都清楚妈妈把他养这么大有多么艰辛不易。
而刑妈妈也在儿子这样的争吵里渐渐明白,一定不能让他和沈一舟在一起,否则以他对她这么深沉的爱,万一以后她真的不可以生育,难道要让老刑家在刑杰森这一脉上绝后?就算她可以生育好了,刑杰森太爱她了,这份爱很有可能成为羁绊住他无法奋力向前的拖累。
不行,坚决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可是再怎么反对,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和刑妈妈的惴惴不安、苦苦相逼比起来,杨子婷反倒平静得多。
她比谁都清楚,爱一个人最不甘心的,就是没有和他开始过。
所以就让他去试试吧,撞破了南墙,他总会回头的,到那时候他会发现,她还依然在原地等候。
但其实,一段感情中再多的阻碍和干扰都只是次要矛盾,比不得他们之间的爱本来就有裂痕。
刑杰森和沈一舟分手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这时候恰好他的工作室也出了问题,内忧外患几乎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刑妈妈舔着脸去求外甥女、外甥女婿,宋楚晨当然答应让他再回到宋氏工作,但他们讨论完这件事,宋楚晨特意请刑妈妈单独进书房跟她谈了些什么。
从宋家回来刑妈妈就开始不大对劲了,杨子婷敏感地感觉到,她一直以来自以为手捏的王牌,大概、可能、也许要倒戈了。
果然,刑妈妈得知刑杰森说出去出差是骗她的、其实是跟沈一舟去西藏的时候,并没有像她预料中那样勃然大怒,而是迎着她忐忑的目光对她说:“孩子,我知道你对杰森是真心实意的,我也一度希望他能对你有所回应,但是他喜欢的是沈丫头,不管我怎么反对他还是喜欢她,你怪我自私也好,怎么都好,我不能让我的儿子抱憾终身,我要去找他、告诉他,不要再骗我和躲着我了,我不能让他带着沈丫头私奔,我会答应他接纳沈丫头,子婷,伯母只能对不起你了。”
杨子婷这一夜在刑家的沙发上坐了一夜。
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做得这么多事,到头来变成了一场笑话。
她想起刑妈妈临走前最后给她的那个假惺惺的拥抱,心里恶毒地想,让她出事吧!让她没办法找到他们吧!让他们永远以为他们的爱是没有得到祝福的!让他们因为内疚永远不能在一起吧!
没想到刑妈妈真的在路上出了事。
杨子婷赶到医院、看到刑妈妈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浑身都在发抖,天啊,是上天真的听到了她恶毒的诅咒吗?可是天道好轮回,事情变成了这样,今后的日子都要活在悔恨和后悔中的,怕是不止刑杰森和沈一舟了吧。
但他们最终还是如她所愿的分手了。
刑杰森办完刑妈妈的后事之后,跟沈一舟又见过一次,之后就打起了精神一心投入到工作上去了,她有时候去看看他,他不像从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有一次甚至还对她说:“不管怎么样我都欠你一声‘谢谢’,这么多年,我没有好好孝顺妈妈,你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比我多太多了,我由衷的谢谢你。”
但也只是这样而已,沈一舟离开的一年时间里,他再没有任何意向考虑婚姻大事了。
杨子婷在这日复一日、毫无希望的等待中终于明白,爱情是没有办法替代的,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和沈一舟再在一起,但他也不会再爱别人了。
终究是不忍,她主动找到了沈一舟,原本是打算把刑妈妈生前最后的态度告诉她,让她可以放下心理负担地和刑杰森再续前缘。
既然得不到,不如洒然放手吧,她执着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害人害己。
可沈一舟绝情的态度激怒了她,杨子婷完全忘了自己来找她的初衷,对刑妈妈生前最后的态度也忘得一干二净,她又和她大吵了一架——她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当然最后沈一舟还是赢了,她这次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和愤恨,对她开口的时候也很平静,她说:“专一并不是一辈子只爱一个人,而是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心一意。”
她说,她现在爱的人是姜涞。
这次谈话之后,她又找刑杰森谈过一次,主要内容是劝他主动去争取,结果刑杰森竟然说出了和沈一舟大概意思相同的话,他说:“如果她的心在我这儿,不需要我去争取,她也做不到和别人勉强在一起,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她爱的人是姜涞,我应该做的不是再去捣乱,而是成全她、祝福她。”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杨子婷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多年来她对刑杰森的这种扭曲的、近乎变态的追随和执着,究竟是真的爱他,还是只是不甘心而已呢?
说起来她身边其实也有一个像她执着刑杰森一样,执着于她的人,杨子婷有一次按捺不住好奇心问过那个热心的追求者:“展峻,你为什么要一直追求我呢?我都明确告诉过你我有喜欢的人了呀,你有没有弄清楚,对我究竟是喜欢,还是不甘心?”
展峻笑得很风***:“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如果只是不甘心,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卑微,我从不对自己有这样的怀疑,因为这对于我的爱来说,是种轻视和亵渎。”
杨子婷这才放心,心想我还是爱他的,只不过现在升华了,不再那样有明确的目的性,这也是好事不是吗?
她第一次对展峻敞开心扉,把她这么多年做过的错事全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一直以为我是朵玫瑰花吧?虽然带刺,到底还是骄傲正直的,现在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睛都眯起来:“罂粟花又怎么样?只要她足够有魅力,总有人甘为沉沦。”
但她却认真地摇摇头:“就算再美丽绝伦,吸上一口也是要万劫不复的,我会努力把自己心里那朵罂粟花连根拔起,你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花开花败,生死轮回,她的心田阴暗潮湿,适合所有种子生长。
但愿下一次花开,是积极向上的一朵向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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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番外是沈一舟和姜涞婚后番外,十月九日也就是后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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