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璧点了点头,也没再隐瞒他:你可还记得华容这么个人?
齐墨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是花满山庄里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神医华容?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十一,你错了。沈怀璧收回了放在远处火光融融的目光, 继而看着他:华容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天下神医的美名可不是什么空穴来风,齐墨不单单听过他的名字,还见过他这个人。
那年是宫中哪个深受父皇宠爱的妃子罹患恶疾, 咳血两月不停,太医们忙得焦头烂额, 汤药服了不知道多少, 却还是没有见效。
最终还是那妃子的娘家, 斗胆请求父皇开恩让华神医进宫,为那妃子医治。
齐墨平日不住在皇宫里, 而是在读书的私塾里面, 按理来说应当是丝毫不知这件事的。
可那日说来也赶巧, 齐墨一月进宫一次去见他父皇, 刚要走的时候,那贵妃眼看着就不行了。
父皇还没见着,他这个做儿子的当然是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
可若是他再不回去宫门就要关了,到时候齐墨若按时回不到私塾里, 夫子肯定会责罚他的。
于是,齐墨就站在出宫门前,踟躇了好一会儿,恰巧就看见了那华神医进了宫。
华神医虽是被一大堆人簇拥着,却还是齐墨让一眼就认出了他。
原因无二,实在是那华神医穿的太过异于常人,一身雪白的道袍,面容也被一个斗笠给遮住,看不清半分。
那就是华神医?听说是宫外来的,你没听着吗?宫里那位快要不行了,侍郎大人在皇上门外恳求了半日,这才夺得圣恩,让人进宫来了他真能医好吗?
谁知道呢,若要是真医不好的话,那可真是冒犯天颜了,有九个头都不够杀的。
齐墨回头,瞥了那两个正在小声交谈的宫女一眼。那两个宫女见他看过来,立即闭上嘴,不敢说话,只是唯唯诺诺的对他行了个礼,贴着墙角溜走了。
华神医听见这边响动,转头往齐墨这边看过来,风恰好吹过垂下来的面纱,让齐墨看清了对方一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
不知什么原因,这双眼睛却迫使齐墨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待他再抬起头来,那路人马早就已经进了宫门,再也不见半点影子了。
沈怀璧沉默着听他说完,揣摩道:十一,你觉得这华容到底是什么人?我驻守江北十数年,却从未听过这名震中原的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姓。
齐墨道:我怀疑这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也是别人胡闹似的给他杜撰的,只是当他真的医好了贵妃的病时,这个名姓就被传扬起来了,师哥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况且江北地处偏远,消息难免滞涩,但是我却不知道,这华神医改名换姓,却远远龟缩到了小小一个徐州的地下山庄里蛰伏起来,到底是何居心。
如果真是按照师哥所说的话,我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但也不能总是保证来追我们的人,就是华神医。
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真是华容,我们也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企图,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时候,徐毅的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到底是跟了十多年的主子,徐毅一见到沈怀璧,就忙里忙慌地说:将军!你先走,我们来殿后!我已经打好了招呼,马车会把你们一直送到城里,将军现在里面休憩一二,我们这些属下,等事情完了之后就会赶过去与将军汇合的!
沈怀璧却不为所动,把玩着手指上戴着的扳指。
徐毅以为他是放心不下齐墨,便咬了咬牙,狠下心转头对齐墨说:十一殿下,你也和将军一起走!时间紧迫,属下还要拜托殿下您照顾好将军。生死危难关头,容不得半刻容缓了!
齐墨这才看向他,轻轻说:都统大人,你让将军先走吧。将军的身体不好,我也劝不动他,但是如果我也走的话,我知道,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要见到这华神医。
沈怀璧道:我也要留下来。外面的人是人是鬼,拉出来见见就知道了。
门外早已火光冲天,临门的人手持着火把,乌泱泱的部队一直蜿蜒到山道远处,照亮了半边天幕。
客栈的老板早就带着伙计们跑了他们宁愿受点钱财上的损失,也不愿意在此地丢了性命。
为首的一人戴着黑色的鬼面,全身黑色的衣裳,像是黑夜里的鬼魅一般。
里面的人还不出来,是等着我们放火杀进去吗?为首的那人桀桀笑道:人人都说沈怀璧沈将军大公无私一心为民,谁知为了一己私利,却在一个小小的民间客栈里躲了起来,罔顾整个客栈人的性命,沈怀璧啊沈怀璧,你看看,你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齐墨捏紧了拳,骨节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怀璧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轻轻说: 激将之法罢了,我要是连这点场合都没见过,那我打的那些仗当真是白瞎了。你有什么可激动的?当他放屁就行。
徐毅见事态紧急,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将军!你现在必须走!外面人究竟是谁我不管,我只要将军能够平安到达平城,东上京城,夺得一席之地将军!你还忘了沈家的血海深仇了吗?!他们的血和泪,都已经消失了吗?将军
他还没说完,沈怀璧面色极为不好,人情味全部收敛进去,转而附上的是一层冷淡的霜
沈家的事情是沈家的事情,与你又何干?切莫多嘴多舌,伤了人情冷暖才好。
徐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口不言了。
沈怀璧转过身,便被人一掌劈在脖子上,整个人都软到了齐墨怀里:
都统大人,你带将军去吧。他就是这个破烂脾气,你也别放心上,他就是一时气话罢了。将军怀疑门外的人,就是花满山庄里面的华容华神医,他本来就想见华容一面,但是他身体太弱了,若是待会儿出了什么状况,可真是不好说,还是都统大人替我将将军送到平城里,若是都统大人信得过我,我这边的事情了结,我便带着东大营的将士们去平城汇合。
徐毅见他说话的样子恳切又坚定,心下早就动摇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这个窝囊草包似的十一殿下,真能挑起大任?
但他也不能轻易的就把东大营的将士们交给他,一旦出了些什么事儿,这损失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条条的人命啊!
齐墨把已经晕过去的沈怀璧交到他手上,催促道:如今火烧眉头,都统大人就算不信也只能按照此方法行事了。我定会好生注意,若此番前去有差池,我愿一人担责。
徐毅听他这么说,也没有法子再为难他,只好道:殿下,好生保重自己。属下必然会护好将军的,请殿下速去速回,带着咱们东大营的将士们前去平城会合。
说罢,他抱着沈怀璧,转身便要走,却又被齐墨叫住:等一下!
徐毅还以为他要反悔,脸色都拉下来了一些,有些急促地问道:殿下,怎么了?
沈怀璧正睡在他臂弯里,面容平静,双目紧闭着,正在昏昏沉睡着,一点也不知道即将的生离死别。
齐墨没说话,只是沉默了汗牛充栋两秒,用目光静静地在沈怀璧面容上描摹了一圈,这才带着些不舍道:路上小心,这里一切有我殿后。
徐毅看了他一眼,终究是点了点头,手脚麻利的带沈怀璧去了后门,坐上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车马,一路沿着小道往平城赶去了。
殿下。
齐墨。今天有人叫他回过头,这才发现容叔还没有走。
刚才徐毅与他说的时候,早就已经把容叔算进去了,车不大不小,但坐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齐墨有些紧张,容叔这么大岁数了,身体向来又不太好,如今他留在这里真是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
齐墨语速有些急促:容叔,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走?
容叔看上去倒是悠悠哉哉的,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马上要面临的危险境地,晃晃悠悠的笑道:怎么了殿下?你还怀疑我这老头子什么,是不行了吗?殿下真是迷糊了,你也不好好想想,当初是谁把你一路从京城带过来的,我这大半辈子什么场合没见过,还会怕这些门前嚣张的小土匪?不至于这么紧张,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上过沙场的!
齐墨到底担心,那些话在喉咙里滚了两圈,却终究没有出口责备他,他只是说:那容叔您可要小心点,别崴了脚,再摔一跤,到时候骨头都得没两根了!
容叔笑了出手拍了他一下:臭小子,怎么说话的呢?
东大营的将士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个个都带上最尖锐的武器,把守在门前。
齐墨穿戴上沈怀璧留给他的琉璃甲,把护心镜戴在胸前,沉稳的道:沈将军说得好,这到底是人是鬼,咱们拉出来看看!开门!
第44章 调虎离山
*
客栈里的灯光已经熄灭已久, 而客栈门外的山道却是灯火通明一片。
齐墨先发制人,这一招可算是卒起不意,沈怀璧教过他, 打仗打的就是一份气概, 如果这份气概一次两次的消磨没了,那这仗也就没有打的必要了。
而鼓舞士气最好的办法, 就是先声夺人。
沈怀璧东上京城,东大营的将士们总共带了七八百号来,索性这客栈比较大,还能容纳进去。
这些士兵在客栈里养精蓄锐已久, 因为没有校营场的缘故,他们这几天都没有训练。习武之人一天不摸刀枪棍棒便浑身痒的难受,士兵们早就盼望着这一场硬仗的到来了。
齐墨在赌,赌对方的军队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人。
黑夜为他拢上了一层最轻薄的纱, 把他眸中。那些外放的、零零碎碎的情绪全部收纳进去,让人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有已经按捺不住的小将士来问他:殿下!现在就开门吗?
齐墨听着门外晰晰索索的声响, 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当机立断道:不, 你们先去厨房拿两桶油来,再从围墙上泼下去!要快!
那小将士虽然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还是点了点头, 乖顺的跑进了厨房, 拎了两大桶他今天才买来的油。
几个大一点的将士从他手里接过油桶, 爬上□□,把所有的围墙都淋了个遍。
殿下,接下来怎么做呢?
东大营今年招募的都是些年轻的将士,能跟着沈怀璧一路出来的也都是些怀揣着梦想与热血的年轻人。
如今一直统帅着他们的徐都统和沈将军都走了, 他们自然而然的开始信服起齐墨来。
齐墨的目光在人群里面寻搜了一圈,看见的都是一排亮晶晶的眼睛,齐墨知道,那就是年轻人的热情与朝气。
他淡淡道:把油桶都扔掉,点火。
有人好像还心存疑虑,多了一句嘴,问道:殿下,那我们的墙都淋了油,等会儿火点着了,那我们就不被困死了吗?
你说的对,但如果点上火,让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里面的人却总可以想办法出去况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龟缩在里面。
齐墨一声令下,方才那些迟疑的人也不再迟疑,迅速动作起来,刹那间院子里和院子外燃起了火光融融的一片大火。
外面的人也没有想到里面是这般光景,本以为沈怀璧和齐墨他们会乖乖的举手就擒,或者是等他们打进去之后再被憋屈的绑出来。
横竖都是一个失败,也无论是什么方式了。
但齐墨不按常理的出牌,却让那个黑衣人着着实实的失了神。
快去禀告华大人,快点!黑衣人招了招手,把身后的手下叫了过来:另外看看这院子里还有没有别的出口,给我把它堵死!别让里面的人跑出来了,我要一只苍蝇也不能进去!
手下忠心耿耿地鞠了一躬,应和道:是!
*
天气将明未明之际,沈怀璧的车马已经到达了平城。
天色才刚刚破晓,一缕金色的光从厚重的云层中穿出,落在了马车上,像是特意要给他们照明似的。
徐毅正坐在前面的车轼上,听见马车里的响动,回过头。
沈怀璧不知何时醒了,手中的鞭子正抵在自己后颈处,面容苍白:谁让你带我走的,调转马车,回去!
徐毅已经感受到了后颈处火辣辣的疼痛了,但他还是没有松开缰绳,硬着头皮道:不行,殿下已经交代了,不能让将军再回客栈。
沈怀璧闻言,冷笑道:那你们就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吗?徐毅啊徐毅,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我是当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等胆量!
徐毅见他动怒,心道不好,忙低下声音道:是殿下要求的,还有整个东大营的将士都还在客栈里,现下已经过去三两个时辰了,约莫等到完全天亮时,殿下他们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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