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突然笑了,“既然良娣这么说,昌国公就起来吧。”
卫淹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恭声说:“殿下,请您进去喝杯茶吧。”
“不了,孤今日过来是特地接良娣回宫。”
卫兰亭心里一惊,想起那日半夜太子掐她脖子的情景,不禁摇摇头,跟着太子回宫,她还不如直接去龙泉庵。
不过到底去哪里她做不了主,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回东宫的车上了。太子没有骑马,与她同坐一辆车。男人的气息不断的侵蚀周朝的空气,卫兰亭觉得不自在,她往边上挪了挪。
太子长臂一伸,把她搂在怀里。卫兰亭惊叫一声,跳起来,头刚好撞在了马车顶上,她“唉哟”一声,捂着头。
“安生些,”太子无奈,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还是这么毛手毛脚。”
卫兰亭当然安生不下来,她想挣脱,太子的力气太大,她那点力气犹如蚍蜉撼树,既然武不能解决,她决定来文的。
“太子殿下,我们好好谈谈。”
“嗯?”
“我失忆了,连我自己是谁都忘了,当然也不记得你是谁。”
“哦?”
“你在我眼里就像陌生人一样,现在这样,我没法适应!”卫兰亭眼睛一闭,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她没注意到太子的脸色变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那你记不记得裴贤?”
卫兰亭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太子,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太子的眼里有腥风血雨,他恼恨兰亭,但是看她那双清澈杏眼里的茫然与戒备,心里升起一阵无力,眼前的人是兰亭,但也不是兰亭,她忘了曾经发生的一切,你跟她说什么,她都是懵懂的。
太子有火发不出,恶声恶气地说:“你所有的心眼都用在了对付我上了,平时神气活现的,怎么在昌国公府被人欺负成那个样子?”
卫兰亭坐得离他稍微远了些,终于能够自由的呼吸新鲜空气了,思绪也清明了许多,她瞅了太子一眼,反驳他:“我之所以在昌国公府被人欺负,皆是因为你的原因。”
太子用一副你就瞎扯吧的眼神看着卫兰亭。
“你别不信,所谓妻凭夫贵,我入了你东宫,地位自然是仰仗你太子,你不能震慑他们,他们自然就敢欺负我。”
太子体味她说的话,脸色凝重起来,十弟惠王现在朝堂上活跃得很啊。父皇年纪大了,对自己的猜忌之心越来越重,父皇的心思转变,下面的人肯定会看风向,也罢,趁此机会看看哪些人是真正值得自己重用的。
卫兰亭有午睡的习惯,渐渐发困,靠着车壁睡了过去,只是马车颠簸,到底睡得不安稳,她的头一下一下磕着车壁。睡得迷迷糊糊,自己的头突然枕在了一个软软暖暖的枕头上,她舒服地蹭了蹭。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卫兰亭枕在太子腿上睡得正香,太子不忍唤醒她,有心抱她进去,手都伸了,最后又收回来,算了,不能让她太得意。
太子捏着她的鼻子,卫兰亭呼吸不畅,很快醒过来,睁眼看到太子的那一刻,她吓了一跳。太子甩甩手,冷声说:“已经到了,还不起来!”
他率先下了马车,也不等卫兰亭,扬长而去。
青梨扶着她下车,卫兰亭对东宫陌生得很,问道:“青梨,我住哪里?”
“您住在东一院。”
这院名简单明了,就是东边第一排的院子,东宫的房屋布置按一条中轴线来。正院坐落在中轴线上,其他东西各有一排排院子。
卫兰亭进了东一院,院里的人纷纷过来迎她,“奴婢参见良娣!”
“起来吧。”
青梨指着为首的那个宫女,道:“良娣,这是葡萄。”
葡萄穿一身靛蓝色宫装,圆圆的脸盘,看着很喜庆,见到卫兰亭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哭了,喜极而泣:“良娣,您总算回来了,呜呜。”
青梨道:“别哭了,良娣一路上累了,先扶着良娣进屋歇着。”
东一院面积不大,进了门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穿过石子路,就是屋子了,共有五间大房,两间做卧房与起居室,剩下三间,则做书房、厅堂、仓库用。
卫兰亭问道:“青梨,你们住哪里?”
青梨指着大房后面的一排小房子,“奴婢们住在那里。”
卫兰亭吐出一口浊气,这东宫的居住环境比起她在昌国公府住的榴园简直差太多,狭小沉闷,让人心里无端烦闷起来。
这东宫的主人是太子与太子妃,虽然卫兰亭是正式记入皇家族谱的良娣,可是说到底不过是妾妃而已,受太子妃辖制。
说曹操,曹操到,她心里想着太子妃,太子妃那边正好派了人过来,来人拜见她后,道:“卫良娣,您大病初愈,回了宫里,娘娘特地在春晖堂设宴,为您接风洗尘。”
青梨道:“我们家良娣知道了,多谢太子妃娘娘了。”
待那人走后,青梨轻轻嗓子,“良娣,东宫人口少,太子妃设家宴,不是多隆重,您只当成普通的家宴就行。”
葡萄不满,“她这是故意在殿下面前图表现呢,哼,犯的着这么心急吗?”
红枣也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就是,她要是在我们良娣面前拿大,就是贤妃娘娘也会有话说的。”
卫兰亭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疼,“停,我累了,先歇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青梨等人出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卫兰亭懒懒地躺在榻上,并无困意,她在想青梨给她说过的事情。
东宫人口确实不多,算起来一共只有四个主子,太子目前无子嗣,只有太子妃、自己这个良娣,以及住在西院的崔孺人。
卫兰亭出身昌国公府,虽然如今的昌国公府比起先辈时期,不可同日而语,但她毕竟是出身名门的公侯之女,又是宫里贤妃的外甥女,这样的身世做太子妃完全没问题,甚至连皇帝都有默许之意。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钦天监突然算出瑞气出在大名府,太子妃应该出自大名府,选来选去,最后选中了国子监司业之女江氏,江氏的父亲在京城做官,江氏跟着母亲在大名府老家生活,刚好符合条件,江氏顺理成章地当选为太子妃。
太子妃落空,卫兰亭当然不高兴,哭了两日,也想通了,打回家嫁人了。昌国公府已经在为她相看人选,谁知,转折又来了。皇帝突然又心疼太子这个儿子起来,觉得不能亏待他,于是下旨将卫兰亭与一个姓崔的落选秀女选入东宫,封了良娣与孺人。
这简直是瞎胡闹!
当青梨把这些事情告诉卫兰亭时,这是她唯一想说的话。他这个当皇帝的人随心所欲,当真是害人不浅,这大概是存心让太子后宅不宁了,这亲爹当的!
卫兰亭胡思乱想,慢慢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挺安稳的,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她喊了一声:“青梨!”
葡萄端着灯走进来,“良娣您醒了,青梨在准备您晚上要穿的衣服,奴婢来服侍您。”
她服侍卫兰亭梳洗,青梨拿了衣服过来,两人替卫兰亭装办妥当。卫兰亭看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自己,突然问道:“太子妃是个怎样的人?”
葡萄愣了下,笑道:“不及您的十分之一。”
“未必,大名府的秀女那么多,为何偏偏是江氏被选上了太子妃,不可能完全是靠着运气吧。”
葡萄挠挠头,“可能就是运气好吧,钦天监算命正好就算出她的生辰八字是最和太子的,所以皇上才钦点了她做太子妃。”
卫兰亭幽幽叹了气,青梨突然心虚:“良娣,您开心点,您已经跟太子和好,太子会护着您的。”
“太子也不是什么都能做主,就像葡萄刚才说的,太子妃是皇上钦点的,太子就必须好好待太子妃,否则就是不敬君父。算了,这些我不想再说了,青梨,你要记得谁是你的主子。”卫兰亭语带警告。
青梨冷汗泠泠,跪在地上,“良娣,青梨没有背叛您。您受伤后,太子担心您,叮嘱我有什么事情就给他托信,今日公爷要送您去龙泉庵,奴婢本来想跟您提前商量再去报给太子,只是找不到机会,时间又急,奴婢自能擅自做主让人去给太子报信,只此一件事,奴婢再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您。”
今日太子来得那么巧,卫兰亭就觉得可能自己身边有太子的人,青梨自进宫后一直有些神思恍惚,卫兰亭就这么一诈,她果然都招认了。
青梨见她不语,心里很急:“良娣,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卫兰亭拉着她起来,“你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比我的亲姐妹还亲,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只是这样的事情你再不许犯了,不然我这里留不下你。”
在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一仆侍二主,有贰心的宫女到哪里都不会被重用,只会被发配到浣衣局,做最苦最累的活。而且宫女进了宫,这辈子就难再出宫了,除非主子慈心放她们出宫,或者等到天子登基等等大赦之年才能被恩准出宫回家,可是大赦何其少。
卫兰亭当着一众宫女,训斥自己最看重的青梨,就是要杀鸡给猴看,警告她们老老实实的。
一时之间,屋里寂静无声,只剩漏刻嗒嗒响。卫兰亭看看时间,酉时末了,道:“不早了,去春晖堂赴宴吧。”
东宫可真小,一板一眼,毫无景致可言,比起昌国公府差远了,卫兰亭感叹当太子可真不是享福,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处在这个位置,若是不能更进一步,只怕性命攸关。
当然比起太子来说,更不好混的就是太子嫔妃了,跟着太子在潜邸谨小慎微的过日子,运气好,太子顺利登基,志得意满,自有更漂亮、更符合心意的美人进宫,那些陪着潜邸熬过来的老人们不过就变成摆设而已。
第7章
卫兰亭穿过半个东宫去春晖堂,对一路上的景致失望极了。青梨明白她的心思,道:“良娣,您入了这东宫还不足半年,等以后天长日久的,您可以把东一院像榴园一样布置起来。”
昌国公府榴园是按照江南水乡园林布置的,亭台楼阁小巧精致,点缀花木山石,东一院要想改成榴园的样子,人力、物力花费不菲,太子还不是皇帝呢,哪能做这么奢侈高调的事情。
青梨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忙补救:“奴婢是说屋子里的摆设可以像榴园的一样。”
卫兰亭不甚在意:“以后再说吧。”
这时,迎面走了一群人,为首的女子穿一身绿色宫装,打扮得富丽堂皇。葡萄凑在卫兰亭耳边小声说:“良娣,那位是崔孺人。”
崔孺人细眉细眼,身姿略微丰腴,给她添了几分妩媚,她高高抬着下巴,见到卫兰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意福了福身,转身就准备进春晖堂。
“等一下,崔孺人!”卫兰亭喊了她一声。
崔孺人回头,漫不经心地说:“良娣有什么事?”
卫兰亭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劳烦你与你的人让让,别挡着我的路了!”
“你——”崔孺人脸色通红,气得说不出话。
葡萄在一边说:“尊卑贵贱,孺人还请您先退让一步。”
崔孺人不敢在春晖堂门口闹起来,跺跺脚,让卫兰亭带着葡萄与青梨先进去。
到了春晖堂宴客大厅,太子与太子妃都还没有来,卫兰亭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崔孺人随后进来,找了个离她远远的位置坐下。
两人离得远,小声说话对方听不清楚。卫兰亭朝崔氏的方向努努嘴巴,问:“这崔孺人与我有什么过节?”
葡萄想了想,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子殿下过来看望您,崔孺人总是想出各种办法截胡,有一次您恼了,直接带着太医去了崔孺人那里,让太医给装病的崔孺人开了整整半月的苦药,把她折腾得够呛。”
卫兰亭忍不住笑了,看看东宫妃妾虽然少,但是妃子只是还是不太平啊。
突然,厅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太子妃娘娘驾到!”
卫兰亭与崔孺人起身出去迎太子妃,“恭迎娘娘!”
太子妃江氏笑道:“两位妹妹请起。”
她牵着卫兰亭与崔孺人的手进了大厅,入座后,又拉着卫兰亭好一阵嘘寒问暖,“妹妹坠马受伤,我担心的不得了,幸好妹妹如今康复,我与殿下才能放下心来。”
江氏说话闻言细语,一派正室贤妇夫人做范,卫兰亭心情复杂,道:“多谢您的关心。”
江氏又问:“卫妹妹,听说你失了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你若是在宫里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尽管跟我说。”
她只顾拉着卫兰亭说话,另一边的崔孺人眼里冒火,挤出一个笑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故意作出吃醋的样子:“娘娘,您看,卫姐姐一回宫,您就心里眼里都是她!”
江氏笑道:“你别吃醋,我也一样疼爱你,以前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哪一回没有给你送过去!江南进贡了一匹绸缎,我让你亲自挑选自己喜欢的怎么样?”
“多谢娘娘,您最疼我了!”崔氏笑靥如花,依靠在江氏的肩膀上撒娇。
知道的明白江氏与崔氏是太子妃与妾妃的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亲热的母女俩呢,卫兰亭觉得自己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有些明白崔氏为什么时时刻刻要找自己的麻烦了。
***
东宫,文思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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