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整张脸都埋在景竹的肩窝里,是明玄钰最安心的时候。其实对于苏荷,他不以为然,毕竟向来只把这个小姑娘当妹妹看待,想来日子久了,她也必不愿寻一个心里没她的人作夫婿。
真正令明玄钰忧心的,其实是杜渊。
前几日有消息称杜渊已到洛关,不日回城。可是三五天的路程,愣是拖到了上元。
纷扰分忧,都暂抛脑后。毕竟热闹的上元夜,熙攘的街,不允许他分心想太多。
本来麦子也一直嚷嚷着要跟来,可下午豆子来襄王府寻他玩,便果断不和两个爹爹出去了。
各式的花灯映入眼帘,令人目不暇接。鱼灯,鹰灯,宝塔灯,五颜六色,流光溢彩。随着一阵阵锣鼓喧声,两条蛟龙,在人群中间交叉飞舞,不时博来阵阵掌声和叫好声。
“这个,这个,你看你看!”
景竹开心得像只炸毛的猴子,咋咋呼呼地指这指那。
默默跟在身后的明玄钰,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那是千盏孔明灯,随着人群的欢呼声陆续放飞,化作夜空的星,像极了万家灯火。
熙攘人群中,开心大笑的景竹不自觉的拉住了明玄钰的手。这次,他没有抽开,任由景竹这样牵着,像个兴奋的孩童一般为他介绍着眼前的灯火阑珊。
河边有很多人,买河灯,写愿望,放河灯的。景竹也开心地去买了两盏,交给明玄钰一支蘸了墨的笔。
还在摩挲刚被牵过的指尖,明玄钰回过神,这才注意到景竹是让他在河灯上写愿望。
小小的莲瓣状灯壁上,到底能承载多少心愿呢?
唰唰两下,景竹很快便写好了,叽叽喳喳地递给明玄钰看。老实说,景竹的字确实写得不怎么好看,不过也不至于看不成。他的灯上歪歪扭扭却极其认真地写着简单的愿望:希望我家小冰山开开心心,健健康康,永远喜欢我。
对于小冰山这个称谓,明玄钰皱眉抬眸,是想寻个答案。景竹很快便笑嘻嘻地解释,总不能把王爷大名挂上去吧?
说罢,景竹便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偷看明玄钰写了什么样的心愿。
“不是说,给别人看了就不灵验了吗?”
明玄钰写罢,打趣说道。
“好啊你个明玄钰,我还是别人呢?”
景竹佯怒哼了一声,眼神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灯。
虽然在假装生气,却着实难掩欣喜。明玄钰望着景竹那爽朗模样望得出神,一时,唇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抹笑意。
“王爷,你笑啦!你笑啦!嘿嘿,你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啊!”
景竹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惊喜地手舞足蹈。
“不要。”
明玄钰立刻敛了笑容,只剩浅笑。
趁机,景竹侧身轻巧地夺过明玄钰手心里的河灯,灯上的字体隽秀清逸,雅正端方,正似明玄钰本人一般。没有过多阐释,只简单两句。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第三十一章 弄巧成拙
自从上元夜放河灯许愿,见到了明玄钰笑起来的样子,景竹就一眼难忘,连夜里闭上眼睛都会想起那好看的笑颜,像是镌刻进了骨子里一样。
这两天,景竹一直想着法子去逗明玄钰,可他家的小冰山就是巍然不动,手底下在做什么事情,便继续做着,权当身旁养了个叽叽喳喳扰人的鹦鹉。
倒是难为了麦子。明玄钰不笑,他快笑得尿裤子了。
“诶诶,王爷你知道不?有次下雨天啊,我走在路上,一辆马车从我旁边跑过,溅了我一身水。那天我暗自发誓,等我有钱了,一定……”
景竹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地说道。
“爹爹!你发誓你一定也买辆马车,对不对?”
一旁的麦子抢先跳到面前。
景竹身边的明玄钰,依然面不改色地品着茶,不过倒是抬眸看向他,好奇他又有什么逗乐的故事。
“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要买一件结实的蓑衣。”
景竹看着身边的人,故意做了夸张的委屈表情。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麦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明玄钰无动于衷,手捧热茶,甚至无情地呵了一声。
这算什么,有钱人的嘲讽吗?景竹这下是真的委屈巴巴了,忙给麦子使眼色,让他想办法逗神仙爹爹开心。
虽然看懂了景竹的眼神暗示,可具体要怎么做,麦子完全不懂。印象中,王爷之所以是神仙爹爹,除了他一举一动都风雅如仙,也因为神仙似乎大多数都是不苟言笑的。
再不想想办法,便宜爹爹怕是又要家法管教了。麦子眯眼挠头,思来想去,翻出了身后的麻布背包。
这个背包景竹知道,是麦子拿来装随身宝贝的,比如之前明玄钰送他和豆子的拨浪鼓。
这小家伙,之前上元节和豆子出去玩也背了这个包,回来包里变得鼓鼓囊囊,定是又带回了什么。如果是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兴许能博美人一笑。
在景竹满心期待之下,麦子在麻布背包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便拿出了一个布娃娃。
那布娃娃一针一线,针脚细密,看得出缝制得很仔细。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是一个四肢皆可小幅度活动的小男孩,身上穿着蓝色袄布做成的小衣裳,头上还戴着一顶稻草编织的小帽子。
“这个,上元节那晚,豆子给我买的!神仙爹爹,你看,这个帽子是可以摘的哦,还有还有!他还可以转头,也可以……”
麦子拿着布娃娃凑了过去,天真地笑着介绍。
看到布娃娃的那一瞬间,麦子并没有注意到,明玄钰瞬间神色大变,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俊美的一张脸突然之间变得苍白,满是恐惧,双眼无神地直盯着布娃娃。手里的茶杯就势跌落,茶水从杯口倾洒,弄湿了地面,弄脏了明玄钰的衣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明玄钰像是中了邪一样,指着布娃娃不停地反复道歉。
最先注意到异常的景竹,本来笑嘻嘻地看着麦子拿布娃娃去逗乐,却不知道为何,明玄钰一见到那布娃娃瞬间变成这幅样子。
不管究竟怎样,景竹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明玄钰面前,抱住他的头埋进怀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必须不能让他再去看到麦子手里的布娃娃。
怀里的明玄钰僵硬地愣在原地,开始不停地急促呼吸,小声啜泣。
“怎……怎么了?爹,这个,我……我?”
麦子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可毕竟还小,见此情景早就语无伦次慌了神。
“走!麦子你先回别院,带着那个娃娃走。”
景竹手指房门,严肃地呵斥道。
哪里见过这种情况?麦子原地愣了半晌,在景竹更大声地怒吼着让他快走的时候,疯狂点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揪着布娃娃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终于,明玄钰的情绪再也绷不住,细小的呜咽演变成了泣不成声,泪水弄湿了景竹胸前的衣襟。
“乖,不哭了,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景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一边安慰一边为他拭泪。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明玄钰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景竹的衣角,攥到骨节都近乎发白,又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所覆盖,这才泄了气似的,瘫软在景竹的怀里。
“不要怕,我一直在。”
景竹鼻子一酸,竟也难过得眼眶里盈了泪。
半晌不语,明玄钰想要擦干眼泪再去抬头,免得让他瞧见这落魄样子觉得丢人。可是景竹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反而温柔且虔诚地低下头,捧着明玄钰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吻在他的泪痕上。
“如果你愿意,就告诉我吧。虽然我可能帮不到你什么,但你需要的我都给你。明玄钰,我一直在你身边。”
景竹直视着那双婆娑泪眼,只剩下心疼怜惜。
“景竹……别走。”
明玄钰终于吭了声,是悄然的呢喃,声线还带着一丝颤抖。
这是第一次,明玄钰叫了他的名字。心里翻江倒海,手上十指相扣,景竹坚定地说了好几遍“我不走”。
看到明玄钰的情绪有所平复,景竹放心地长舒一口气,摸了摸那带着檀香气息披散的长发。
看起来风光无限的襄王,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看到布娃娃会突然变得这般恐惧?
“我害怕。真的不是我推的,我没有去御花园,我没有,我没有……”
明玄钰无神地重复否定,不住地摇头。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无力,景竹想要去做点什么,可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着明玄钰,苍白无力地安抚他。
不知这样持续了多久,日光西斜了几寸。怀里的啜泣声逐渐小了下去,明玄钰的呼吸也更平稳了些。景竹注意到,隔着窗户隐隐约约有个影子在外晃动,虽然只能看到一点点,那是麦子想跳起来看看,里面究竟怎样。跳了一会,许是累了,门口便传来窸窣声响,和逐渐远去的哒哒脚步声。
先前突然这般,明玄钰手中的茶盏早已摔碎,茶水带着蔫了的茶叶乱洒一地。景竹小心翼翼地再次查看明玄钰的神情,苍白憔悴却已平静许多,又牵起手再确认了一遍他的手指是真的没被茶水烫到,没被茶盏划破,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好一点了吗?”
景竹抿唇,担心地问道。
而明玄钰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一言不发。景竹将他扶到床边坐下,就近抓了一个干净的白瓷杯,打算再重新倒杯热茶给他,被摆手拦住了。
于是,景竹又重新坐回了床边,在明玄钰身旁,怜惜地揽过他的肩膀。
“我想帮你。愿意告诉我吗?”
景竹谨慎地试探着问。
“愿意听吗?”
明玄钰抬眸,那双宝石镶嵌般灵灿的眸子微微发红。
这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景竹没有想到,明玄钰会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其实,景竹的内心分外纠结,他希望明玄钰告诉他这些事,他想更了解这个与众不同的王爷,想更好地保护他。可是,他又希望明玄钰闭口不谈,掀开未痊愈的旧伤,便意味着再流一次血,他不想看到明玄钰痛苦的样子。
思索片刻,景竹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份信任,他不想辜负。就算帮不上什么,他也要极尽所能,将明玄钰干干净净放心尖上,从此心心念念地护着他。
明玄钰深吸一口气,看着被景竹握着的手,娓娓道来。
第三十二章 抚今悼昔
莲皇贵妃在受尽宠爱,成为皇贵妃之前,尚不知道入宫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当时的皇帝英姿飒爽,意气勃发,那是位万人敬仰的年轻帝王,是她未来的夫君。
爱上一个君王很容易,却也很难。莲皇贵妃是在诞下此生唯一的皇嗣时才明白了这一点。纵位及皇贵妃,但永远也只是这争奇斗艳的后宫花儿中的一枝。皇帝,永远不会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皇后还在太子府上时,就是太子妃了。这个女人神秘莫测,喜怒无常 ,但只要尽量避免与她过多接触,保持礼节谦逊,日子总算是过得去的。皇后子嗣众多,身家雄厚,也是她根基稳固的原因,加之她所出的二皇子明玄锦天资聪颖,文武双全,能言善辩,甚是讨得皇帝欢心。
如果,贤妃所出的大皇子尚在人世的话,也许会比过明玄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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