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妖人

03

约莫是上辈子欠了他们许多。
瑟瑟乏了一宿,眼下青黑,恨不得倒头就睡。
指尖酸软成水,画完最后一张符咒,瑟瑟麻木的看着被困在露出恶兽脸的乐成林,他不甘屈于小小法阵之中,正徒劳且凶猛的击打着结界,倒不像是被夺去了一魂一魄的人,折腾了一夜,仍精神奕奕,此刻跃跃欲试,仿佛下一瞬便会从那儿一跃而来,撕扯她的血肉。
可无形的缰绳被牵在闻人靳的手中,少年人一袭白衣,这狼狈的一夜似乎与他无甚关系,他立于前方,恍若天人的面上漫上漫不经心之色,手指轻抚由烬,晨时的光从窗缝里漏进来,氤氲湿润了他的睫,漠然而又清冷,似不是俗世之人。
似嫌耳边吵闹,由烬轻鸣一声,便让乐成林受惊挣动,却被术法束缚牢牢钉在执掌之间,端的狼狈不堪。
瑟瑟一脸生无可恋:倘若让师兄恢复理智,他怕是第一件事便是要将知情者都给屠杀干净……骄傲如乐成林竟会被区区妖障侵入了魂魄,虽能苏醒不为活死人,却也因缺失了命魂变成半妖,杀欲让他无视对象,除却一人——闻人靳。
他那把由烬,有千万人魂执念铸造而成,吞魂夺魄,天生便克妖魔。而乐成林被妖障侵入魂魄,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遵循本能,惧极了那把妖刀。
他原是极英俊富有男子气概的长相,此刻蜷成一大团,凌乱黑发下眼浅成雪,凶相毕露,分明是凶悍至极的恶兽模样,却被狠狠压制,口涎皆出。
整个房间被符咒贴满,瑟瑟贴完最后一张,犹豫着看向闻人靳,却在那张面上寻不到丝毫情绪,只能就此作罢,在退身而出的同时封锁住了唯一的出口。
被扣上的门扉锁住了翻腾的妖气,由烬发出蠢蠢欲动的轰鸣声,被闻人靳轻抚而过,被迫陷入沉寂。被无声禁锢的乐成林攀在地面上,伸长的指甲尖利的划出深深痕迹,法阵金光运转,他动弹不得,唯能狠狠盯着面前之人,满脸凶神恶煞,哪还有当年那唯吾独尊乐成林乐大除妖师的一丝影子?倒像是从深渊里攀逃出来的恶兽。
“真是好久不见。”
闻人靳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被迫抬起头的乐成林满脸狰狞之色,浅色竖起的瞳仁杀气暴涨,徒劳发出嘶吼,引起法阵更强力的镇压,而面对此情此景,闻人靳不过是微眯了双眸,低唤了他一声:
“师兄。”
世上逢妖之化解术有三,封之,杀之,御之。乐成林身怀妖灵,被占据天魂之位,即便是斩杀封印,也不过是得到一具不得动弹的活死人罢了,倒不如驱动他体内妖灵,供他所用。届时再除妖灵,乐成林自不会再受契约所束。
然……
嘶吼声犹如天降惊雷,噼里啪啦雷鸣声自他身上涌现,金色符咒在那矫健的肌肉上竟是瑟缩扭曲,几不成型,将要溃散。
虽是知道与乐成林成契的难度犹如烈日,却不想艰难如斯。
闻人靳却不为所动,探出的指尖金光大绽,凝起咒链缠上挣扎的乐成林,却在一声低吼声中破碎,法阵发出濒临破碎的声响,乐成林猛地突破金色壁垒,凝聚着强大力量的拳头虎虎生风,以千斤之力砸向闻人靳,扭曲的空间发出破裂声,却被一只手握住了。
白皙纤细的,如拈花一般,闻人靳垂眸,手指一寸寸收紧,只轻声道:“这样的你胜不了我。”
浅色竖瞳猛地收缩成针,脚下龟裂,溅起的砖土飞扬,却转瞬被钉在暴涨的灵力里,乐成林被重新压入法阵,所有挣扎尽数被残暴镇压,契链重新束缚,乐成林仰头发出嘶吼,浅色双瞳中突显一点暗色,是契文,如渲染般,眼瞳转瞬便回复了常色。
总算是安静了。
闻人靳直起身,周遭狼藉一片,他视而不见,只往门口而去。
只方走一步,便感一阵劲风袭来,他下意识提起由烬,侧身便见乐成林贴的极近,乃至于微颤的睫毛亦是根根分明,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依赖……他可不记得契妖会是如此。
常含不耐之色的眼此时尽显茫然无畏,失魂之人常现痴呆状,或若稚儿。只现在,若说乐成林神色似孩童,不如说是幼兽:眼珠湿润,神色茫然。连原本只显不耐之意的下垂眼都染上几分无辜之色,乐成林巴巴的盯着他,脸上殷殷的尽是亲昵眷恋,倒是让闻人靳想起了师父曾养过的那只够:
也是用这般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老远便巴巴的跟上来,卷曲的尾巴摇成残影——只这万不可能出现在乐成林身上,却偏生出现在了乐成林的身上。
闻人靳垂了眼,嘴角轻轻勾了一勾,轻声道:
“……可真是造化弄人啊,师兄。”
瑟瑟蹲在门口胆战心惊,画符咒需竭尽心神,她一宿画了一屋险些呕血,此刻眼冒金星的等待契成。身形紧绷,就怕一松懈就当场昏厥。朦胧中似感到屋中总算是安静下来,须臾门扉轻响,赶紧振作了精神起身,便看到一双人密不可分的跨出了门槛。
乐成林几乎是贴在了闻人靳的背上,他原便是长了闻人靳几岁,与闻人靳纤细的少年身形不同,出落的煞是矫健成熟。晃眼间,瑟瑟甚至以为乐成林挟持了闻人靳,但转瞬便被那张脸上明晃晃的依赖闪瞎了眼。
“……”
她张大了嘴,下意识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半晌喃喃:
“……我怕是还在梦里。”
但只怕是梦里她都想不到如此离奇可怕的画面,不由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是,是不是契法出了什么差错?”
“他被占了命魂,已无自身意念。”闻人靳将其推开,很快便又被贴上来:“本能罢了。”
契妖本便与契主两体同源,亲近更是再自然不过。虽是如此,瑟瑟看见此画面还是感到迎面一黑,从口中断续飘出一句:“若是师兄的命魂回来,可还会存有这之间的记忆?”
“那我怎知?”
闻人靳淡声道,漆黑的眼似无动于衷,瑟瑟却分明看到他眼尾微翘,写满愉悦之色,不由心头大震:
他……分明是故意的。
若是师兄命魂归来记起这一切,怕不是要天崩地裂当场吐血三尺,说不定还要迁怒于她……瑟瑟皮一紧,下一瞬只觉天旋地转,连日奔波舟车劳顿此刻还饱受惊吓,眼前一黑直接昏厥了过去:
还是毁灭吧!
……
她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来的,方睁开眼,便感到身下一阵,脑袋微抬,随着下一个颠簸又重重磕回结实木板,随着“咚”的一声巨响,瑟瑟终于完全清醒了来。
摸着满脑袋的包,她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在一铺满草料的牛车上,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一白衣少年,阖眼而坐,安然远世,似这不是什么牛车,而是一竹林小苑。不由绝望道:“小师弟,你为何不御剑?”
闻人靳丝毫未动:“重。”
“……”瑟瑟闭上嘴,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忽的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师兄?师兄在哪儿?!”
闻人靳还未答话,瑟瑟便听到有些怪异声响,顺眼过去而看,心头大颤:牛车之后,男人被红线结结实实的捆束在长刃之上,正半浮在空中随着牛车的前进而微微晃动,被堵住了嘴巴无法出声,只有隐约呜呜声遗漏出来。
……请不要拿她的法器做这种事情啊!而且御剑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好吗?!
够了。
瑟瑟麻木的看着虚空:待师兄命魂归来,大不了她远去西域便好。
她探出手,红线缠绕在她的指尖,游蛇般浮动,沾染了乐成林的气息,它猛然向前,指明了方向。不知过了多久,牛车晃晃悠悠进了一岔道口,红线却直直进了另外一方。他们唯能下车,缠着乐成林的红线瞬解,由烬“唆”的一下贴回了闻人靳的身上,乐成林随即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他爬起身,脸上沾满了灰尘,眼睛却极亮,几乎是下一瞬便似由烬般试图贴近闻人靳,却被一掌推开了。
“呜?”
他似不明白闻人靳的抗拒,英俊端正的面无甚表情,却无端透出一股委屈的意味。
闻人靳自是无视,不过前进数百米,便见遥遥歧路边筑着一座客栈,路途已渐渐荒芜,前方并不像是有城镇之处,便进了此处稍作休整。
由此向东为城镇,向西却是连绵山脉,长途漫漫,自有旅人会在此处落脚。开的时间长了,便也能见着许多奇人异事,亦或是些奇葩,倒也见怪不怪了,虽说如此,当三人进来之时,小二哥还是不由眼前一亮,心里暗道了一声当真是顶尖的好样貌,衣着亦是贵气十足,也便热切的迎了上去。
便见容岁最小的白衣少年刚坐了一处,那女子还未动静,另一男子便煞是自觉的坐在了旁边,说是贴也不为过,随即被推开,他亦是不在乎,眼神炽热的盯着,简直要烧起来。
好家伙!小二见状心中涌起惊涛骇浪,面上却风平浪静的凑了上去:“请问客官要些什么?”
他站在少年身侧,挨的近了些,忽的一个冷颤,抬眼便看到那男子正盯着自己,眼睛黑沉沉的,瞳孔隐约竖起,无端的杀意让他绷紧了皮,多年的求生欲让他飞快的直起身,心惊胆战间只听到一温柔女声,似有些无奈:“……来壶茶,再随便上些菜吧。”
“好嘞!”
眼看着小二哥飞速溜走,瑟瑟撑着头,一时之间只感头痛欲裂,一句要不还是让师兄昏着吧?堪堪到了嘴边:若再这样下去,她怕乐成林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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