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时候,相聚都会有别离的。这一点,龙马很清楚。
他在这些年里,偶尔还回想起那个黄昏。
女孩身形瘦削,抿紧唇看着她。很久以后,龙马已经回想不起她说的话,甚至面孔都已在那场黄昏的光晕里变得模糊,唯独那双眼睛,决绝得穿透时空,让他一直都记得。
以至于因为那双眼睛,他从来没有设想过他们再见会是什么场景。
龙马到的很快。
玉城想过他可能会来,但没想到龙马来得那么快,他仿佛是挂了电话就马不停蹄的赶到这的。后来一想,他现在在德国养伤,来这么快似乎也可以理解。
而龙马一进门先看到的,就是一位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面色苍白的病人。
是蝶裳。
他一时愣住。
重症病房里的重症病人,他知道,但这一刻发现自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床上的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我还以为你不过来呢。”玉城站在床边,手放在口袋里看着他。他看起来情况不大好,穿了很薄的家居服,好像来医院的时候就没穿好外套。
他说这话没指望龙马能回答,因为龙马没看他,从龙马在门口出现的时候玉城就发现了龙马没有看他。
龙马缓缓走进房间。
安静的房间里有仪器规律的声响,病床上的女孩乌发和苍白的毫无血色的皮肤对比鲜明,她双眼紧闭,龙马几乎看不出她有生命的迹象,她的胸口起伏非常微弱,睫毛绵密没有一丝颤动。
龙马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才问玉城:“怎么回事?”
说这话的时候龙马还看着沉睡的蝶裳。
“我怎么可能知道?”玉城反问。
龙马似乎是跑过来的,还在调整呼吸,听到玉城的话,抬眼看他一眼。
“你应该知道的,她什么时候出现,怎么出现,这我都无法知道。不过她出现的时候,样子倒是很震撼”玉城声音挑了一下,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显然遇到蝶裳时的记忆并不好。
这是一家英国医院,玉城目前正在英国短期求学,就在牛津大学校外住。
玉城本人对圣诞节平安夜等不感冒,兴趣也不大,也不大爱凑热闹,所以这天他跟龙马一样,就在自己的公寓里窝着。
然后,后面的事情发展就开始匪夷所思,玉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幻觉。
蝶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确切的说,在他住所的天花板突然出现了一个深蓝色的圆洞,蝶裳就直接从里面掉下来,而且落下的速度非常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蝶裳就已经摔在了地板上……
蝶裳出场的方式永远这么猝不及防。
而且样子非常吓人。
“她当时浑身都是血,”玉城说道,心有余悸的模样,“胸口中弹,摔下来血在地板上都溅开了,我当时都以为……”
玉城没再说,他的脸更白了几分。
他一度被吓到愣了几秒,这才慌忙冲上去,手里拿的杯子什么的碎了一地。蝶裳摔下来身体痉挛了一下,玉城唤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回应。玉城懂些医的,连忙做一些急救措施,并且立刻给医院打了急救电话。
“她中弹了,不止一发,有一颗子弹离心脏处很近,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很惊险,再偏一点人就救不过来了。但能不能醒过来还不知道,她伤的很严重,而且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加重了伤势……”
听到他的话,龙马的手颤了一下。玉城注意到了,没再说话。
事实上,玉城也不确定龙马在此刻是不是已经接受了蝶裳回来这一事实。尤其是不确定,在他当初告诉他那么多有关蝶裳的事之后,他再看到蝶裳是什么心情。
龙马自国中毕业之后就来了美国,鲜少再回日本,他当年的学长、队友在国中毕业之后逐渐有了自己的发展,昔日的那些网球王子们,能够真正走上职业道路来打国际比赛的,也只有龙马和手冢队长两人而已。
很多人渐渐少了联系,毕竟隔着山海,毕竟有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那些并肩作战的队友都有了各自的网球之外的人生。而曾经的队友里,和龙马联系最多的是玉城。
没别的原因,单纯就是因为当年龙马在蝶裳离开后,在蝶裳住处那里发现玉城竟然在。
然后玉城告诉他,那个女孩的故事,他可以讲给他听。
当年玉城说出这话的时候,龙马觉得这句话真的很奇特。
自己的女朋友,几乎是朝夕相处,哪怕国中一年还没有明确彼此心意的时候,两人也是网球社见面极多的同学,结果突然被人说,那个曾经是你女朋友的女孩,你其实还不了解她,我来告诉你她的故事。
龙马觉得荒唐,又觉得真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从此以后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断断续续的,说亲近也谈不上,说冷漠勉强又实在是冤枉,毕竟是曾经的队友,战友情还是在的。
而玉城,倾尽一切的告诉他他所知道的蝶裳。告诉他是玉城自己的决定,如果按蝶裳的心意,蝶裳反倒是选择不告诉他,让龙马逐渐忘掉自己就好,至少那样,留给龙马的还是一个漂亮但又普通的蝶裳。
玉城觉得不大好,所以违背了蝶裳的意愿。至于为什么觉得不好,或许是因为在最后一年全国大赛的时候,那几天的事情触动到了他,但原因他却到现在还无法分析出来。
他看着龙马,龙马从进房间以后就始终专注的望着蝶裳,他的表情已经从开始的震惊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这些年已经习惯的淡漠模样。当年全国大赛之后,龙马的表情就越来越少了,倒是跟手冢队长越发的像了。
那时候大家以为龙马是因为蝶裳的不辞而别而生气,因此蝶裳在网球社成了禁忌的名字,大家都不敢提,怕他生气,怕他伤心。
他想,龙马还是记得蝶裳的,不管怎么说,第一位恋人,更何况还是她主动提了分手,然后不辞而别。
他想,或许,甚至是还有些情分的,毕竟除了那次突然的分手,他们看起来始终般配。在他印象里,他们很少吵架,却也从为冷脸。
但他也担忧,因为那些故事,属于蝶裳的故事已经都告诉了他。未来的事,他不敢为他们设想。
他们分别已经五年多,这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些记忆会留到现在,但也足够发生很多事,改变很多事。毕竟当年两人也不是什么和平分手。蝶裳单方面甩了龙马以后不辞而别,五年多了,龙马从日本网球界的新星成长为如今的顶尖网球选手,中间几经风雨,他也不是校园里被前辈爱护着的那位网球少年了。
而蝶裳,沉睡着的,不知道何时醒来的蝶裳,谁也不知道她睁开双眸后会是什么模样。
玉城想起这些年的一些事,又看到龙马专注的望着蝶裳,他心里微微一动:“我去外面看看,你守着她吧。”
龙马听到关门声,他的目光依然放在蝶裳身上。
四下安静,机器的声音越发明显起来,蝶裳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龙马觉得最可怕的是,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也经过了许久的抢救,然而蝶裳看起来似乎没有反应,明明在输液,在戴着氧气罩,但蝶裳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他想起过去蝶裳咬着嘴唇忍痛包扎的模样,那现在呢?是忍耐已经成了习惯,还是她此刻已经伤重到没有任何疼痛的意识?
龙马微微弯下腰去握她的手。
手纤小细瘦,指尖冰凉,凉得让人心惊。
他不由得握紧了一些,似乎这样,她的手就能温暖一点。
依然昏迷的蝶裳无知无觉。
然而此刻,龙马飘摇许久的心终于渐渐冷静下来,掌心冰凉但实际存在的手给了他安定,他像过去一样摩挲了一下蝶裳的手背,终于调整好了呼吸。
当年蝶裳不辞而别,龙马再也没能找到她。
那时正是全国大赛决赛期间,其实在那之前,蝶裳的很多行为都已经让他奇怪。只不过这个女孩身上秘密太多,加上那时候决赛在即,龙马近乎本能的选择了等待。这是他们长久以来逐渐形成的默契。他一直对蝶裳有很多疑问,但蝶裳不愿意告诉他,他就选择等待。
他以为他能等到的。
然而等来的是全国比赛结束后,蝶裳决然的离开。
他不知道原因。
他们没有吵过架,没有任何冲突,不管是在当时还是更早以前。
猛然听到她说以后不要再见的话,他在震惊中茫然无措,然而蝶裳却没给他任何解释。
他找了很多地方,很长时间的守着蝶裳曾经的住处,但再也没找到她。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到了需要她不辞而别的地步?
龙马又摩挲了一下蝶裳的手背。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究竟是谁?
那些年少时对她的困惑,在此刻都比不上另一个念头更强烈。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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