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风华录

9.寻迹夜追,终识人心

夜入戌正时分,忙碌了一天的沈月华终于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听着清妍带着丫鬟们离开的脚步声,一直到整座院子安静下来听不到一丝声音,沈月华才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她摸索着走到床沿边的衣架上,从左到右拿过衣服一件件穿戴好,接着捞下了衣架上最后的一件玄色斗篷披在了身上。
做完这些,沈月华又摸索着走到了门边,拉开门栓推开了房门,没想到一阵扑面冷风,让她一顿哆嗦,接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接着,她就听到了院子里有人飞身落地向她走来的脚步声。
少年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带着疑惑与关心:“郡主,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咦?她都还没摸到院子里面呢!
本来是打算摸出去,在院墙边往对面许凌风的院子扔些东西,好把他叫过来的。可现在她刚打开门,许凌风就听到她的动静了?
就算没睡,耳力也不可能那么好吧!
难道这孩子又躺那棵大梅树上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许凌风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许是见她穿戴整齐,还身披玄色斗篷的样子,便继续疑问道:“郡主要出去吗?”
沈月华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地开口:“对啊,而且,本来就是想找你带我出去的。小凌风,你没问题吧?”
本来沈月华还以为许凌风会追问清楚,她为什么要半夜偷偷摸摸地出来,还要他带自己出去。
却没想到,许凌风直接回了她一句:“没问题,郡主要去哪,我带你去。”
我的天?这孩子一点心眼都不带,问都不问就答应帮她的吗?
“那个,小凌风啊,你都不问问我,我要去哪里,要干什么的吗?”沈月华问道。
许凌风声音平淡地答道:“郡主不想说,我就不问。”
……
“你还真是,”沈月华瞬间失笑,然后想了想,究竟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个傻孩子才最合适,“如果我让你去做一些坏事的话,你也这么听话那该怎么办啊!”
“不会,”许凌风一口笃定,“属下相信郡主,郡主做的每一件事,肯定都有自己的用意的。”
“唉呀,”沈月华无奈一叹,“你真是萧放前辈的亲传弟子吗,你这让我很担心你以后会被人骗啊。算了,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不许说谎,知道没?”
许凌风闻言愣了一愣才回道:“是。”
沈月华点了点头,带了几分质问的语气道:“方才,怎么我一推开门,你就从我院子里过来了?”
“我……”许凌风人一怔,万万没想到沈月华会这么问。
沈月华见他没有回答,眉头一皱,语气中有了些生气的意思:“你是不是,一直待在我院子里的那棵大梅树上?”
许凌风看着面色有些愠怒的沈月华,又觉着沈月华的语气有些生气,脸上竟起了几分惊慌的神色,头也微微一低,语气弱弱地回道:“回……回郡主,是的。”
沈月华一听他这委委屈屈的语气,不知怎的,气意也没了,只觉无奈:“这大冷天的,你不在房子里好好待着,老躺在那棵大梅树上做什么呀。我知道你武功好,内力强,不怕冷,可长久这样下去,也是会生病的。”
听了沈月华这一番多是关心,却并无责备的话,许凌风猛然抬眸,眼中似有了光,有些激动还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郡主,不是怪属下,私自闯入了你的院子?”
沈月华闻言一笑:“这有什么好怪的,反倒是你,要真是被冻生病了,我才要怪你呢。”
沈月华看不见,所以她不知道,当自己说完这句话后,一向对谁都是冷冰冰板着个脸的许凌风,此刻脸上露出了多么温柔的笑意。
尽管这笑意只存在了那么一瞬,便被许凌风敛了下去,但眼角眉梢还带着的欢喜,却都是在表现着他此时心中的喜悦。
沈月华听许凌风一直不回话,还以为他还在觉得委屈,语气便又放软了许多,温声道:“你以后,也不要天天守在那里了,我折梅山庄,虽说不上是铜墙铁壁,但也总不会随随便便一个贼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跑进来的,我知道你受师兄之命保护我,要尽职尽责,但也不需要每天晚上都守在我的院子外啊!那多辛苦啊。”
沈月华话音刚落,许凌风就急忙说道:“回郡主,属下不觉得辛苦。”
啊?意思是,他还要每天晚上都在那里蹲墙头?
这孩子,怎么那么拗呢?
看来劝是劝不动了!
沈月华只好仰头长叹一口气说道:“算了算了,明天我让沈南天把我院子里的那间偏房打扫出来,你明天直接搬进来住吧,这样离得近些,你对我的安全放心,也不用天天躺树上,这样总行了吧?”
沈月华此话一出,许凌风脸上掩抑不住的喜悦表情之中,又多增添了些许惊讶,甚至连话都没有回沈月华。
“……小凌风,小凌风,你说话呀,你是介意,所以不答应不愿意吗?”一直没听到回答,没办法,沈月华只好又呼唤了他好几声。
这时许凌风才回过神来,赶紧摇了摇头说道:“不,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好,”沈月华得到回应点了点头,“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就搬进来。”
“是,”许凌风应完又问,“对了郡主,你不是说要我带你出去吗,你要去哪里?”
被许凌风一提醒,沈月华这才想起来还有正事未办,说了好几个“对”之后,便让许凌风悄悄地带自己出了院子。
按照沈月华的指点,许凌风带着她在折梅山庄里左绕右绕了许久,最后终于在沈月华的描述下,他准确地找到了地方。
两人在一处假山石的梅花树边猫下来后,沈月华便开口交代许凌风,让他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道院门,只要有人出来就立刻告诉她。
许凌风细细打量了一下那间院子,又左右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猛然发现,这里,竟然是沈画扇所住的院子。
其实,早在随叶綦来折梅山庄的时候,他便把折梅山庄都走了一遍,所以折梅山庄的布局他早已了然于胸。而且,他住下来的这些天,也是把每个院子所住的人都记了一次。
所以现在他很肯定,自己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沈月华要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带她来这里?而且还要盯着沈画扇的院子。
许凌风想到这,侧头看了一下旁边的沈月华,只见沈月华一脸神色凝重,没有半分放松,似乎在对待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许凌风眉头一蹙,再次看向那个大门时,眼底已染上了几分冷色。
他知道沈月华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里。大半夜躲这,不可能就是为了看看沈画扇有没有出门。而沈月华既然来了,那就说明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沈月华早就已经知道,当初在建康下毒害自己的人是谁。
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现在沈月华要盯着的沈画扇。
难怪沈月华要在今日应下赵令仪的诗会邀请。原来她是在赵令仪说出诗会之请后,想到了这是个适合拿来做局,且不会让人怀疑的机会。
原来她早在答应了赵令仪之后,便已经盘算起来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而今日早上,燕停云和清妍清雨的那一闹,恐怕也是她拿来借势传扬,她要去诗会这一消息而做的一场戏。
若她今晨那一闹,全是为了演戏给别人看,那么她今日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有意而为?
许凌风想到这,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沈月华今日的所作所为。
似乎下午之时,沈月华便将诗会那天的出行初定安排吩咐了下去。而任务安排,他记得沈月华是把清妍,清雨和沈画扇都算上了。
所以沈画扇也是知道计划的一个人。
但如今看来,她为的只是要引沈画扇把她的行踪消息透露出去,她好借此机会,查出沈画扇背后之人。
折梅山庄这几天要正常出入的话,都必须经过叶綦派来的暗卫的严密审查,所有出入记录都会登记在策。
想要做到滴水不漏,那就不能抱有一丝丝的侥幸心理。
沈画扇肯定是懂得这个道理的。所以,若非迫不得已,沈画扇必然不会冒险。
他不敢在暗卫的众目睽睽之下出去,便只能在夜里暗中行动。
而折梅山庄的暗卫,是从晚上戌时起,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班。而换班时分,折梅山庄的守卫最为松懈。
他们方才出来的时候,已过戌正。在路上的时候,他们为了躲人,又兜兜转转,小心翼翼,躲躲藏藏,大约花去了约一两刻时间。所以现在离换班时分已经不远了。
许凌风侧眸再次看了眼沈月华,现在他的眼中又多了些许心疼。
其实,今天是沈月华把消息散出去的第一天,离腊月初八还有几天时间,沈画扇若要传消息,这几天都有可能。
所以,虽然他们现在蹲在这里,却并不能保证一蹲就能蹲到沈画扇出门,但沈月华还是自己来了。
沈月华如今才刚从昏迷中醒来没两天,却连这么简单的一份工作,都不敢假手于人……她是害怕自己身边没有可信之人?还是害怕这个真相泄露出去后,会让身边的人伤心?
那她带自己过来,是因为信任自己吗?
许凌风忽然觉得自己心乱了。
两人在树下蹲了差不多约一刻钟,许凌风竟就看见沈画扇的院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看着身影是男人的人,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
许凌风连忙对身边的沈月华说道:“郡主,有人从那里出来了。”
沈月华听了,头微微一侧,问:“有看清楚是谁吗?”
“穿着夜行衣,看不清楚。”
“即便看不清楚,能从那个院子里出来,也八九不离十了,”沈月华说着,伸手拉住了许凌风的手臂,“小凌风,带我追上去。”
许凌风也不耽搁,直接伸手揽过沈月华的肩膀,运起轻功带她追了上去。
两人跟着那人一路出了折梅山庄,穿林踏雪一直往折梅山庄后山追了上去,直至许凌风看到那人去到了一处断崖前停下了脚步,他也才慢下来。
许凌风环顾四周,见离那断崖不远处有一块巨石,便带着沈月华躲了过去。
两人刚在巨石背后蹲下,便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男人的,冷漠的声音。
“我发了那么多次信号,你终于舍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猫在那破庄里,不愿来见我。”
“近日折梅山庄盘查的严,我不敢冒这个险。”
沈画扇熟悉的声音通过风声传到两人的耳边,两人却是不同的反应。沈月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而许凌风却是看着她一脸担忧。
“那你今晚肯出来见我,是有什么好消息了吗?”
“是。腊月初八,沈月华会前往城南临江亭,参加一场诗会!这几天,你可以好好安排一下,看看到时候,如何在路上伺机下手。”
“你不帮忙?”
“那天,沈月华另有任务交予我手中,我若推迟不做,她绝顶聪明,迟早会怀疑到我身上。”
“哼!怀疑到你身上又如何,你还指望着,你自己能在折梅山庄中隐藏多久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沈月华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沈画扇,你不要不知好歹,在你计划失败,没有把沈月华成功从折梅山庄里带出来的那一刻起,堂主就已经对你失望至极了。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在警告我?哼,好,到时候,我可以把她出行的详细安排全部告诉你。但至于能不能成功抓到沈月华,逼她交出在血刀堂取得的证据,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好。可若到时候,我没有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呢……”
“堂主那边的责罚,我一力承担。”
“这可是你说的。”
“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走吧!”
两人听着那边的谈话声就此停下,便又小心翼翼的往巨石的一边躲了躲,等到沈画扇和那个男人都离开后,两人才从巨石后站起身来。
这时的许凌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月华的神色,却见她神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变化。
许凌风有些疑惑。难道沈画扇背叛了她,她居然没有半分不伤心吗?忍不住,他将这一疑惑问了出来。
沈月华闻言,想了想后含笑回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不伤心呢?也许是,我的心早就已经伤透了,所以现在已经麻木了而已。”
“郡主的意思,是很早就知道,他已经背叛了你吗?”许凌风又问。
“是啊,”沈月华有些感慨,“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许凌风听完,不知为什么,他听着这句话,听着那两个满是心酸与无奈语气的“很早”两字,只觉得心底一疼。
很早,那该是多久之前,就已经被伤了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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