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童见他往来,赶紧上前打招呼,“安王爷,您又来看褚大人了呀!这可不好,褚大人身体不适……”
“让他进来!”门后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门童愣了一下,褚大人终于开口叫安王进去了,果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安王爷这些天定时过来看望楚大人,还给楚大人带了各种小吃和奇花异草。
顾君瑜端着兰花盆子走进去,兰花的香味飘了一路。
“老师今天看上去分外精神,想来是心病已经好了。”顾君瑜一进门就笑侃道。
褚文渊冷冷地哼了一声,“王爷既嫌我这个老头子说的不合你意,又天天跑来烦老夫做什么?”
“我与老师政见虽然不同,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老师昔日栽培之心,我不敢或忘。”顾君瑜说得十分坦荡,一旁的家丁看他手上拿着兰花盆,便上前去接下。
顾君瑜双手得了空,又去搀扶褚文渊。
褚文渊如今已过耄耋,腿脚早些年患了风湿,一遇上冬天和阴雨天便难受得紧。
他原本是有些生气安王的不务正业,如今被安王搀扶着,那股气反倒涌不上来。
两师徒就这么慢慢地走着,褚文渊没有说话,靠得近了,他才发现昔日单薄青涩的少年如今已长得比自己高了许多,如松如竹一般。
他身上没有变的还是那颗赤诚之心。
他不由得想起昔日圣上让自己当太子老师时的旧事。
当时的褚文渊因为自身一些原因已经关门不收弟子了,后来也是太子的诚心打动了他,才让他改变了主意。
一晃十多年便过去了,这名关门弟子虽然和他预想有些不一样,但不可否认他是自己最优秀的学生。
顾君瑜扶他到椅上坐下,“学生并无顶撞老师之意,还请老师不要气坏了身体。”
“我教你那么多为君之道,你现在竟然沉迷于农事,弃正业不顾,弃大锦的江山于不顾……此乃舍本逐末,不可取。”
褚文渊吹胡子瞪眼。
顾君瑜道:“您昔日教我人各有志,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可以放手去做。我如今真按老师所言去做了,怎么老师反而放不下了?更何况农业乃我锦国之根基,粮食产量提高了,百姓可以告别忍饥挨饿的日子,天下自然就安定了。”
说到这里,顾君瑜也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老师可有见过那些吃不上饭的灾民?我在黔州待了三四年,见到了世间百态,也见到了那些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很普通的老百姓,有的家里甚至还有些田产,然而他们一年的收成却不够他们吃上一年,这是那些百姓生活的常态。而比这些更穷的还有很多,他们背井离乡乞讨为生,饿得皮包骨头,还面临着被抓去当苦力的风险……”
“正是因为他们已经走投无路,过不下去,才会有那么多流民造反,如果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又有几个老百姓喜欢打打杀杀呢?”
“当今天下皆以文人士大夫为尊,却不曾过想这个国家是由各类人组合而成的,如果没有从事农业者提供粮食,没有商人提供商品,没有武将保卫边关……这个国家可还能称之为一个国?每一类人都有他们存在的意义,我们现在缺的不是吟诗作画的文人墨客,而是一些可以强大我们国家的实干家。”
褚文渊坐在椅子上,听着自己学生说出这些离经叛道的言论,一时陷入了沉思中。
“王爷确实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你所言确实有理,但这等事情可以交给工部,王爷不用花全部精力亲自负责,你是皇储,当做你该为之事。”
“我目前所做便是我该为的,老师不用再劝我。我知道老师担心的是什么,但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的少年太子,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第二个跟头。”
既然顾君瑜都这么说了,褚文渊也不好再相劝,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眼前都安王给他一种沉稳感,让他不知不觉中相信安王有这个能力处理好手上的事情。
毕竟他能从一个被流放的皇子再度逆风翻盘,并且惩处了当地的贪官、活捉造反的安成磊和向浩楠、击退扶南大军等等诸事,这就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成长。
倒显得他的担心多余了。
褚文渊颇为感慨,“老师老了,王爷是真的长大了,不再需要老师为你操心……”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只要心不老,人就不会老,在学生眼中,老师永远是那个令人景仰的存在。”
“几年不见,你的嘴巴也越会哄人。今日怎么没给老夫带糕点?”
“这不去带兰花,没有手拿糕点了。老师想吃,我这就叫人给你送过来。”顾君瑜笑着说。
“罢了,你明日再送来也是一样,把那盆兰花端过来我看看,这又是什么品种?”褚文渊问道。
“帝王梅。”
“帝王梅?”褚文渊见这兰花十分独特,而且冷香扑鼻,甚是喜爱,“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品种?我怎从没见过?”
“这是人工杂交培育而来的。”
“何为杂交?”褚文渊追问,其实他也听说过这个词,毕竟现在到处都在传安王有仙缘,会懂移花接木之术,还能让花与花□□,俗称杂交。
顾君瑜给他简短地解释了一番,褚文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所说的杂交水稻也是由此而来?”
“正是如此,不过杂交水稻的育种过程更加繁琐,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那杂交水稻又有何用?难不成两种水稻杂交出来还能产生新的物种?那新的杂交水稻是否能吃?”
“自然是能吃的,水稻无论怎么变还是水稻。”顾君瑜和他解释了一番。
褚文渊虽然是个老顽固,但也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更何况眼前安王是他最爱的那一个学生,渐渐的也稍微接受了安王的思想,不再像之前那般抵触。
褚文渊虽然没有像顾君瑜那样深入了解过百姓,但也不是何不食肉糜之辈,他年轻的时候也曾为朝廷官员去处理过地方上的饥荒,知道粮食问题是老百姓迫切要解决的。
当时的赋税还没有现在这么重,可想而知现在的地方上该是什么情况。
这次筹灾款灾粮是由户部负责,陆依霖最近脾气特别暴躁,满朝文武都是老狐狸,要他们吐点银子和粮食出来,简直就像要他们的命一样,每次一找上他们就只会叫穷。
陆依霖第一次拿着捐款详情去见皇上的时候,老皇上看了当场就大怒,因为收来的粮食银子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打发叫花子都不够,如何拿去赈灾安抚灾民?
户部的几个负责人都被骂得狗血淋头,老皇上给他们规定了数目,低于这个数目就不用去找他,陆依霖拿着这个烫手山芋,扔也扔不出去,烦也烦死了。
戚淮、顾君瑜、明以微正准备出城去看如何修水渠,没想在路上遇见了面色不善的陆依霖。
“哎呀!陆大人,你这是去哪里?”戚淮主动打招呼。
陆依霖装作没有听见,不想理会戚淮。
“陆尚书才过不惑之龄,耳朵就聋了吗?眼睛总该没瞎吧?”
陆依霖气得狠狠地看了戚淮一眼,如今戚淮能与他平起平坐,虽然戚淮只是在工部,没有户部势力大,但他们的官阶都是一样的。
陆依霖迎面走过去,只给顾君瑜打招呼:“下官见过安王爷!”
“陆大人这是去哪里?”顾君瑜不冷不热地客套道。
“随便走走,下官便不打扰王爷了。”
陆依霖准备离开,戚淮道:“陆大人刚才可是去了太师府?难不成陆大人筹粮还没有筹齐?”
戚淮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原来陆依霖刚才去太师府的时候,被汪家的人冷嘲热讽,主要就是因为陆雨彤和汪五之间的矛盾,这小两口到现在都还没有和好。
陆雨彤回到了长信侯府,非要汪五去接她,她才肯回去。汪五原本就是个醉卧美人膝的风流浪荡子,身边根本就不缺女人,上次被陆雨彤驳了面子,如今气还没有消,两人就这么冷战着。
汪家觉得陆雨彤这个媳妇太善妒,而且无理取闹,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陆雨彤刚嫁过来就回娘家,不知是在给谁难堪。
陆依霖去太师府想让汪太师牵头多捐点,结果汪太师没有见着,反而等了半天。陆依霖本来就心性高傲,哪里受得了这种冷落,转身就走了。
“戚大人堂堂一三品官员,才捐十石粮,是不是和身份很不合?戚大人既然这么关心灾粮,那便多捐一点吧!我想一百石应该没问题。”
陆依霖冷冷笑着。
顾君瑜知道户部揽下的这门差事不是好差事,在朝廷里混的谁不是老狐狸,想让他们吐出来很难。
不过戚淮的家庭比较特殊,上有老母,下有子女,而且戚淮的母亲身体不好,常年都在吃药。戚淮是个清官,在京城的住宅也很普通,他捐十石粮百两银已经算是他那个家庭能够最大限度拿出来的东西了。
“陆大人,你要是想尽快筹集灾款,还是该从那些屯田比较多的大家族下手,戚大人在京中都没有土地,拿不出那么多粮食。”顾君瑜提点道。
“多谢王爷!”陆依霖正打算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
忽然一人皮笑肉不笑地道:“安王爷,在我们京城屯田最多的不是您吗?”
顾君瑜幽幽地看向说话之人,“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下官户部侍郎汪岳泽,见过安王爷。安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
汪岳泽,汪家老三,顾君瑜忽然对上号了,他说这话多少有点挑衅的意味。
“不好意思,离开京城太多时间,以前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就忘得差不多了。”顾君瑜悠悠然说道。
汪岳泽的表情有些僵,顾君瑜又继续说道:“本王已经捐了万两银子,不知贵府捐了多少?”
“不瞒王爷,太师府也捐了万两。”汪岳泽道。
“本王倒是想起一计,可以打破眼下这僵局。”顾君瑜若有所思地说。
“王爷有何妙计?”陆依霖身边的另一位下属问。
不过汪岳泽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在的安王阴险狡诈,可不像以前那么好对付,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可不那么天真地认为安王会真的帮他们,妙计可能没有,没准还是个坑,等着他们跳。
顾君瑜道:“诸位想要知道是什么妙计,那边和本王一起去宫中,我们到皇上面前谈,免得一会儿有人意见大。”
“什么事非要到皇上面前谈?”汪岳泽不肯跳这个坑。
“此事关乎灾民关乎平乱,这等大事难道不应该去皇上面前谈?”顾君瑜挑明反问。
陆依霖犹豫了下,反正也筹不齐皇上要的数额,索性搅得更乱些,大家一起不好过,总比自己一人强撑好。
陆依霖:“下官这就与你入宫,王爷请!”
第68章 。。
“今年河阴等多地颗粒无收, 若是再减征赋税,国库和官仓则空也!而今内有叛党,外有强敌, 皇上,万万不可没有准备啊!”汪太师劝道。
他和褚文渊年岁已大, 正坐在皇上赐予的梨凳上。
褚文渊:“汪太师此言差矣!今年除了河阴等地,还有骊州诸地也有水患发生,而中原一带又因降水过少发生了旱灾,整体收成都不尽如意,若是再加重赋税, 必逼得民不聊生。如今河阴的叛乱还未平, 应以安抚百姓为主。”
“褚大人, 若不征收税, 官仓空矣,又当如何对付叛党?若是外敌来犯,军中无粮草,这仗还怎么打?”汪太师反驳。
“陆太傅,你如何看?”老皇上看向一眼不发的陆太傅,征求他的意见。
被点名的陆太傅打起精神来, “回皇上, 老臣觉得褚公和汪公都言之有理,这税还是得收,不收国库空虚,官仓无粮,不足以抵御外敌剿灭乱党。但是这些赋税不应该从受灾严重的地方出,老臣听闻今年西南不受水涝旱灾的影响,百姓大获丰收, 产量较之骊州等地翻了一倍,不若就从西南多征收一些,其余受灾诸地则可以适当缓一些。”
“陆太傅倒是一碗水端得平……”
千秋殿内,汪太师、陆太傅和褚文渊等人正与老皇上谈论着今年的税收问题,皇上听得频频皱眉。
就在这时,一内侍从殿外走进,禀道:“皇上,安王爷、陆尚书、戚尚书、汪侍郎和明侍郎等殿外求见。”
“宣!”
随后安王与诸位官员入内。
顾君瑜给皇上请了安,又恭恭敬敬对褚文渊作礼,“原来父皇与几位大人正在商讨事情,汪太师陆太傅也在此,这正好,小王正有一事要请教诸位。”
汪太师坐在凳子上,忽然就觉得这凳子有点扎屁股,他看了顾君瑜一眼,琢磨着这位安王今日又来唱哪出戏。他朝陆依霖身后的汪三看去,汪三有点儿心虚,尤其是看顾君瑜一副坦荡自信的做派,更是加深了他心中的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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