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没戴眼镜听不清免费阅读

第 5 章


漆黑的树林里浓郁的阴影如水一般沿着月色流淌,夏夜少风,连一片叶子都好似被凝固住了的时候,偏偏像有无数细碎的低语在死寂中徘徊,倏忽静得能听见胸口鼓噪,倏忽吵闹得耳里嗡鸣,简直要生生将人劈成两半。
在黑暗至深处,隐约有些幢幢晃动的影子,难以描述形状,污浊而晦涩。
于这极暗之中,藏着一处有些微破损的遗迹,像个半塌的宫殿一角,整个建筑如同与世界分割了一般,形影模糊得好似隔着层油膜,连壁上的一角雕刻都看不清楚。
穿着白大褂的红发女人是这浓稠深黑中唯一的亮色,她慢慢走到遗迹外的空地边缘,在令人疯狂的絮絮呓语中一件一件脱下了衣物,未着寸缕地跪在地上虔诚地膝行。
漆黑的纹路自她雪白的皮肉下显现出来,仿佛遍布全身的荆棘,从指尖到脚底,乃至翕合的嘴唇里舌头上都映满了一条条扭曲如寄生虫的线条。
她跪坐在遗迹下默默祈祷,身前雪白的丝绢覆盖在半人高的青黑色祭台上,祭台边缘雕着一个状如手掌的雕塑,由无数畸形的手指纠结成一个托举的形状。
其中两根扭曲的手指紧紧捏着一柄古老的石刀,刀尖斜斜向外,刀锋只隐约打磨出了些形状,斑驳龟裂的缝隙里生满了墨绿色的苔,把柄上却透着深深的红。
月上中天,淡淡的银辉从过度繁茂的枝叶缝隙中笔直垂落,纱幔般挂在宫殿影影绰绰的石柱之间。
隐没在黑暗中的男人“咔”地弹开怀表,低迷喑哑的嗓子入耳总像带着把钩子,轻轻地挠着:“这是最好的时刻,格瑞亚。”
女人似被惊醒般猛地睁开双眼,她刷啦掀开丝绢,露出下方刻满了殉道者姓名的祭台。那些姓名无不被锈红的血垢浸染,泛着狂热又残酷的暗褐色。
祭台中央摆着九张拼合在一起的玉白色卡片,于月光照耀下,向虚空深处透射出密密麻麻仿佛一笔连成的淡青色图形,每一张都恰如其分,相似却不尽相同。
如果秀丽身在此处也未必能认出那其中的某一张卡片,正是由她亲手送给了这群宛如邪/教/徒一般的人。
格瑞亚缓缓矮身,将胸口对准那粗糙得甚至戳不开一张纸的石刀。
她望着倾斜的圣殿檐角,呢喃道:
“我甘愿奉献一切,只为了属于黄昏的国重现荣光。”
炽热的鲜血喷溅,在祭台上汇聚成溪流,她感觉不到疼痛,耳朵里充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吟唱:
‘为了黄昏的国,奉献吧!奉献吧!奉献吧!’
她微笑着慢慢垂下头,红发汇进血水汩汩流动。
“王座后会有我的名字……”
待那身体已不再具有思想,满是教唆和引诱味道的吟唱陡然一变,暧昧阴森得人耳难以分辨,似低语似尖嚎,引得树海如拥有了意识般齐齐韵律起枝叶,酝酿着惊涛骇浪。
亘古不变的祭台在这嗡鸣中逐渐拔高,噗嗤一声抽出了埋在女人体内的石刀。
那苍白的躯壳倒在地上,胸口绽放着一朵狰狞的肉花,里面空空荡荡。
她的心脏已然落在那畸形的石手雕塑里,仿佛不知发生了何事般依旧生机勃勃地跳动着。
石手雕塑忽而抽搐了下,无数奇长的手指层层叠叠,咔咔震动着徐徐舒展开,又如蜘蛛包裹猎物一样将心脏紧紧收缚——
轻微的碎裂声后,细小的血珠自青灰的指缝间迸散,沾染着碎肉和鲜血的石手十分人性化地曲张了下手指,而后平平按在了虚空上。
它那难以数清的细长手指分成了两拨,好像死死抠住了什么东西,开始奋力向两侧拉扯。
一丝漆黑的缝隙在月光中忽隐忽现。
看到这一幕,便是男人也差点往月下跨出一步。
但他仍然按耐住急切,深深隐藏在幽暗之中。
事实上,这个仪式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举行过无数次,奉献了无数个自缚者的心脏和灵魂,可惜尽以失败告终。
到现在这个杂芜喧嚣的时代,就算是他也很难再培养起一个自甘苦修的殉道人,被引诱者、被教唆者、被迷惑者、被弃者都是无用的,虚假的。
格瑞亚已经实现了她的价值,此时此刻,再难有下一次!
石手和那虚空中的缝隙拉锯着达成了某种平衡,谁也奈何不了谁,石手不断将指头卡进缝隙里,又不断被压碎成飞灰,如此下去,终将迎来循环往复的败局。
正在这时,祭台上毫无动静的九张卡片兀地绽放出雪色华光,掩映其下的青黑图案徐徐游动起来,如同血管般连接起每一张卡片,瞬时黏连成整块,在堪称纯净无瑕的波光中柔软地浮动。
肌理平滑,玉白带粉,就像一张新剥下来的人皮。
男人脑中刚浮出这丝念头,便见那即将合拢的黑色缝隙后蓦地伸出一只散发着微光的手掌,它撑着这道岌岌可危的空间裂缝,轻柔地向上一扬——
好似只是掀起了一帘薄纱。
……
后半夜里,秀丽睡得不太/安稳。
半梦半醒之间,外面星光大亮,无数金色的溪流从天际垂落,嗽嗽地流进她的窗口,漫过她的床沿,向她的耳鼻席卷而来。
呼吸困难的秀丽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死死搂着被子,整张脸埋在里面。
心口扑扑直跳,带来了痉挛一般的疼痛感。
外头的天空仍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一轮巨大得仿佛要坠到地面的雪月冷冷地缀在窗角,没有一颗星。
秀丽深深吸口气,但却没有呼出来。她扶着床头轻而缓地坐直身体,视线虚虚落在不到一厘米高的门缝处。
一团黢黑的轮廓紧紧抵着门缝投射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地杵在那,仿佛是个死物。
可秀丽知道不是。
她听到了指甲轻轻刮擦门板的声音,还有细微的,一错耳就飘忽得几乎听不见的小声嘟囔:
“……秀……开门呐……门……秀丽……开门……”
秀丽捋了捋腮边凌乱的长发,抬起手臂借着淡薄的月色睃了下表,零点三十分。
她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道潜伏在门缝间的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沥青般浓稠的影子忽然往室内爬升了一寸。
它微微地脱离了地面的黏着,好像只是光影带来的角度变幻,又好像是真的要逐渐站立起来。
“开门……秀丽啊……开门……开门呀……”
让人耳鼓发麻的嘟嘟囔囔很奇怪地从门的那一侧渗透过来,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就像是在房间里说话。
秀丽抿紧了嘴唇,额上微见汗意,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脚麻。
指针慢慢停在了零点五十,外面大门嘭咚一声洞开,又嘭咚一声被人踹上了。
她听到了客厅大灯开关的声音,耀眼的白炽灯光被门缝折射成一大片明亮的扇形。
那细声叫门的黑影似乎只是个深眠后意识不清的荒诞幻觉。
而后对门的卧室有人走了出来,被吵醒的男人显然脾气也不怎么样:
“你谁啊,你爹没教过你安静吗?”
“你他妈又是——那个骚货又把男人带回宿舍,早晚要给她吃点教训——看你妈啊,滚回你的狗窝去!”
紧接着一阵兵荒马乱的摔门和吵闹声,但秀丽却微微安心地往下滑了滑,揉揉酸麻的脚无声叹气。
这是她的另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舍友芭尔达,但夜里一点前必定会回来休息。
芭尔达身高一八一,浑身腱子肉,比很多男人都强壮。秀丽一直疑心她是做健身教练或者摔跤格斗类相关工作的。
可她很不好相处,一点就炸,污言秽语张嘴就来,明明自体性别为女,却对同胞充满了奇怪的鄙薄心和歧视。
又过去片刻,米莎也踢踢踏踏地回来了。对门开了又关,将她对工作的抱怨尽数埋藏在了深夜。
秀丽翻个身,重新闭上眼睛。
跟两个夜行性舍友相比,秀丽的作息能有效避开跟她们相处,省得麻烦。
早上她轻手轻脚出来时,忍不住低头看了眼门缝。很窄,脸贴在地上都看不见室内。
身后的门突地吱嘎一响,秀丽悚然回头。
米莎的卧室里黑得甚至看不清窗户的形状,浓郁的烟酒气混杂着其他什么说不清的浑浊味道,随着那道微微掩阖的门扉一同弥漫了出来。
秀丽屏住呼吸推了推眼镜,嘴唇向下撇着,力图看起来严厉而不近人情。
“早啊……秀丽小姐,嗯……”
但男人显然没有被她的坏脸色吓住,鼻息沉重,粘稠的声音在一夜操戈之后显得格外混沌模糊。
仿佛还顾忌着背后熟睡的米莎,他没有出来,瘦削的身影藏在门后,却依稀能看见他的右手正塞在裤/裆里窸窸窣窣地活动。
秀丽觉得自己像被人从上到下舔舐过一遍,头顶的毛发都炸出了花。
她忍住搓胳膊的冲动,一声不吭地快速锁好门,夹着包疾步离开。
路上多吃了两个热狗三明治才压下了搬家的想法,因为搬去哪都没用。
何况她现在也没有足够的钱折腾,还不如想想办法怎么保护好自己,以不变应万变。
秀丽顺着早高峰熙熙攘攘的人流慢慢往前走,路过榉木广场的时候,看到大群表情温和虔诚的教徒正有序地排队,等着通过极光神殿那道标志性的倒三角形大门,纯白色的大门用无数纤细透明的绳锁悬垂在地面上,在晨曦中远远看去,就像飘浮在半空中似的。
神圣教认为极乐园的大门就是一道倒三角,倒三角象征着循环、纯粹与不灭,最下角是现世,左上角通向往生,右上角属于来世。
在世间经历苦难后还保持纯粹之心的人,死后将在这道门下被圣主赐予永恒的幸福。
秀丽并不信教,但也不讨厌这个教义。
劝人向善总不是个坏事。
广场上正播放着舒缓精神的教乐,被游客和教众养得膘肥体壮的鸽子们懒洋洋地踱着步等待投喂。
秀丽忍不住驻足看了会儿,心情微霁。
她长得极漂亮,穿着工装制服也遮不住的曼妙,虽不符合主流审美,且总引来不够友善的窃窃私语,但美丽本身便意味着受人瞩目。
她也习惯了被注视,然后被意味不明地谈论,被别有所图的异性搭讪。
不过被穿着矜持优雅的教士搭讪还是头一遭。
对方有着一双深海蓝色的眼睛,迎着光微微一笑,便胜过了珠玉无数。
“加个好友吗,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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