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入学手续,年级主任黄粱客气的把关系户闫凌送到办公室门口。
“高三是冲刺阶段,不要因为换了环境有心理负担,有问题可以直接来找我。”黄粱眼冒精光,看稀罕宝贝似的打量寇睿,发觉寇睿不打算接他的话,于是又看向闫凌。
“那麻烦您了黄老师。”闫凌客气道,“耽误您半下午。”
“不麻烦不麻烦,成绩好的学生,七中还是很愿意接纳的。”黄粱一手背在身后气派地站在办公室门口,下午的阳光照得他宽阔的脑门有如操场。
寇睿面无表情地站在闫凌身后,愣是被这位主任脑门的反光晃的眯了一下眼。就在他眯眼的档口,余光瞥见杨煦炎正和一位中年男人朝这边走来。
闫凌跟系主任客气完,刚转身又笑上了,“董老师您好。”
“哎,你好你好。”董老师五十多岁,七中名师,圆墩墩的身材,常年穿学校发的教师套装——白衬衫配灰西裤,而且酷爱把西裤提到肚脐以上再扎一条宽皮带,皮带勒得很紧于是圆滚滚的肚子勒出一道横凹槽;五官里除去一只红鼻头较大,其余都照着别人的小一号。见谁都笑呵呵的,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陪着考了一下午,家长辛苦了。”董老师笑呵呵地与闫凌握过手,又看向唯一不认识的人,“这是寇睿?这大个子。”董老师自己不到一米七,所以看班里一半的男生都是大个子,眼前这个一八五以上的寇睿尤其的高。
“是,这是我们寇睿,” 闫凌侧身介绍,“寇睿,这是一班班主任董老师,咱们秦城十佳教师。”
“谬赞了。”董老师笑呵呵地说。
“老师好。”寇睿礼貌打招呼。
“哎,你好。”老董似乎想过去拍一下寇睿的肩,手伸到半路改成拍胳膊肘。
杨煦炎站在老董身后忍着笑,寇睿一开口他就想笑。
寇睿瞄见杨煦炎肌肉抽搐式的表情,目光不咸不淡地斜他一下。
杨煦炎一挑眉,咂了下嘴。
“下午我看了寇睿的档案,附中教材和七中教材是同一版,这个问题不大,进度也一样,就是暑假补课期间的卷子和题集,各科老师那边我去打招呼,回头找我也行或者让杨煦炎带着直接去拿也行,尽快备齐,好跟上进度……”
三个人听老董讲了三分多钟,下午第四节课下课铃打响老董才想起来寇睿还没去宿舍楼办入住。
“这样,我先带你去宿舍办入住。”老董看看表,“然后再带你在学校转转。”
“老师,”杨煦炎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我带他去办入住。”
“是,您这都下班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您。让炎,杨煦炎带着去办入住,办完入住顺便在周边看看、逛逛,吃个饭。”闫凌客气地说。其实她也要回公司加班,这才发信息把杨煦炎叫来了。
送走老董,又送走急着回公司加班的闫凌,杨煦炎带着寇睿去了宿舍楼。往宿舍楼走时,杨煦炎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寇睿没有行李。浑身上下只背了一个书包,没带行李箱。
“你行李呢?”杨煦炎问。
“没有。”寇睿看也不看他。
没有?杨煦炎嘴角一抽,心说,没有是什么玩意儿?就算千里逃难来的还得有一个小包袱,小包袱呢?他转头看寇睿,看见那张消暑降温的脸,一个字都不想多问了。
一路无话,只有蝉在树上玩命的叫,吵得人耳鸣。从教学楼去宿舍要路过食堂,正是吃晚饭时间,距离食堂几十米外都能闻到浓郁的香味儿,什么红烧肉、糖醋排骨味儿不畏艰难险阻地一路飘到鼻尖前。
杨煦炎搓搓鼻尖儿,扭回头朝食堂方向看。眼下只有高二高三开学了,但涌进食堂的学生数量依旧非常恐怖,丧尸围城似的呼啦啦围住了食堂一层十六个窗口。
这个时间,学生大都去了食堂或者校外的西街吃晚饭,通往宿舍的路上学生寥寥无几。杨煦炎几次想开口问“要不要先吃饭?”,但一转脸看见寇睿消暑降温的侧脸又立刻闭上了嘴。
两个人相隔一米远,一个饥肠辘辘地踩着夕阳的余晖往前飘,一个冷若冰霜地踩着摇晃的树荫目视前方,互不理睬直到男宿楼下。
七中的男女宿舍楼各有四栋,从去年起男宿超员,于是启用了一栋老宿舍楼做男宿。眼下男宿的四栋新楼已满员,只有老楼还有空床。
几十年的老楼,墙体斑驳,墙皮剥落,六根排水管自楼顶顺下,顺着七扭八歪的水管向上看,能看见楼顶的野草涨势凶猛,酷炫狂霸拽地霸占了楼顶边檐,高高在上的睥睨每一个仰视它的人。
这栋与七中其它建筑不能共富贵的老楼,有着与地中海样风格截然相反的色调,土红砖墙、暗绿木窗框,像一个年迈体衰、穿着褪色花袄的老人,眼看就活不起了。
杨煦炎停在老楼前的银杏树下,伸胳膊朝老楼比划了一下。
“秦城滨海区有名物质文化遗产。”杨煦炎用无比真诚且庄重的口吻说,“你真的很幸运,恭喜。”
杨煦炎面上真诚庄重,眼里刷过两溜“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寇睿的眉心一秒比一秒深刻,站在宿舍楼外动都不敢动。
杨煦炎幸灾乐祸地在心里笑了八百回合,心说让你酷,住不服你的。
他欠欠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
寇睿正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听见如此幸灾乐祸的口气,回头看杨煦炎,“剩下的我自己就行。”
言外之意你可以抟圆了滚了。
杨煦炎装作不懂地一歪头。
寇睿没搭理他,抬脚往前走,大步上了门前的铁架楼梯。楼梯踩上去颤颤巍巍,楼梯上的玻璃门更是脏的格外惊悚,玻璃上面数不清的手掌印让人会以为里面经历了什么惨不忍睹的恐怖事件。
寇睿犹豫两秒,伸手去拽两扇关着的玻璃门中的一扇。
“哗啦哗啦~~~”
寇睿拉着门的手一顿,寻着金属撞击声往下看,门锁了?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转身,玻璃门里一个穿着松垮白背心、夏威夷大花裤衩、拿着痒痒挠且正在挠背的大爷从不知道哪个屋里飘了出来。
寇睿脑袋往后一仰,眼睛瞪大,脸都白了。
大爷瘫着张睡眼惺忪的脸,一手乐此不疲地挠背,一手孜孜不倦地掏耳朵,拿俩一大一小的三角眼瞄着寇睿,然后从后背掏出痒痒挠直直戳到玻璃门最顶部。
“当当当!”
竹板叩击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寇睿赶紧松开门把手,眼睛落在玻璃门上方。
【此门已坏走东侧门】
打印的黑体字下面,另附一行杀气十足的小字——拽坏了门锁,赔!!!
那字一看就出自常年握痒痒挠的大爷之手,杀气十足中透着一股无尽的痒意。让寇睿更疑惑的是,大爷是怎么做到能一边挠痒痒一边抠耳朵的?
还有,那张纸贴那么往上,给吊死鬼看的么?
他垂眸对上大爷懒散打量的目光,忽然觉得这目光跟某人的眼神很像。
他这么想着回头去看,只见杨煦炎懒懒散散地靠着银杏树,弓腰顶在树干上,两条腿一条往前伸着,一条抵着树干,头支棱不住似的朝一边略歪着,整个人像没骨头的无脊椎动物。那抱臂噙笑看着他表情,仿佛……看一个傻子。
电光石火间,成百上千人的目光朝他射来,寇睿一愣,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低头下楼梯,下了铁架楼梯看都没看杨煦炎,转身大步朝左边走去。
“反了。”杨煦炎很服气地高声提醒道。
寇睿急刹带转弯,经过杨煦炎身边,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着他。如芒刺背,锲而不舍。
通常这种时候,他都会在心里默读前一秒或前几秒看见的文字,比如“此门已坏走东侧门”,再比如“今日特价,烧仙草奶茶买二赠一”,或者是正在听的歌词、英语、课文。
此门已坏走东侧门此门已坏走东侧门此门已坏走东侧门……
不知道多少遍后,寇睿才找到进宿舍楼的门。
穿着松垮白背心、花裤衩的大爷坐在宿管值班室里,一边挠背一边翻看一本封皮已经不翼而飞的破本子,他头也不抬地问小窗口外面的男生:“高几?”
寇睿站在低矮的小窗口外,说话时略弯腰歪头才能让声音从半脸那么小的窗口里钻进去。
“高三。”
“住宿条给我。”
寇睿把年级主任开的住宿条递了过去。住宿条是一张a5纸,被他折成小方块,打开是个规整的“十”字,折痕正好与纸张四边平行。
“高三,高三,高三好呐,高三好呐,”大爷带着老花镜来来回回就这两句,破本子翻完一遍又翻一遍。
站在窗外的寇睿眼尖的看见了贴“空位”标签的宿舍,再看大爷兢兢业业地翻本子,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翻来翻去,可能是一种打发时间的乐趣。
“找到了,这间,我看看啊……”他这一看又看没了半分钟,“剩两个空床,一个在312,一个在217,住哪儿选吧。”大爷摊开本子伸手拿过一只用胶带缠的亲妈都不认识圆珠笔,鼻尖悬在本子上方等着落笔,帕金森的手抖抖抖、抖抖抖,见男孩子没吱声,于是拿那只大三角眼从老花镜上方瞄出来朝寇睿一瞥。
剩俩空床位,一个宿舍一个,这有什么好选的?寇睿简直无语。
“请问……”
大爷干脆打断他,“赶紧问。”
寇睿噎了一下,“男宿只有这一栋楼吗?”
“怎么可能!”大爷用犀利的三角眼扫一眼男孩儿俏生生的脸蛋,“喏,”他拿下巴一指东侧门对面,“那边,连着四栋新楼都是男宿,不过甭想了,没空位,一中名声望,升学率高,年年招生超标,多少学生挤破头也要进来,要不然也轮不到这老家伙。”他口中的老家伙是指这栋老楼。
寇睿有一阵无语,“那就……”
“312。”
一道懒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没听见脚步身,但只听音不用回头寇睿也知道是谁来了。
“你住他住?”大爷悬着笔问杨煦炎。
寇睿转脸看一眼走到他旁边的杨煦炎,杨煦炎冲他抬了抬下巴,他转回头对大爷说:“我住。”
“312有两个实验一班的同学。”杨煦炎补充道,“人都不错。”寇睿现下已经是一班的学生,跟自己班的男生住一起总比跟其它班的人住强吧。
杨煦炎是这么想的,寇睿却不是这么想的。听说是同班的人,他几乎立刻想起了附中原班的那些同学,相对于即将认识的两个同班同学,原班的同学算得上老熟人,但熟人又能怎样?
想到熟人,许多面孔从眼前刷过,模糊的、清晰的,十分熟的、五分熟的……熟悉的人伤起人来才会无孔不入。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熟人”ptsd。
“217,谢谢。”寇睿没看杨煦炎。
听到寇睿的选择,杨煦炎并没有太惊讶,只是扁了下嘴,情绪甚至没什么波澜。他虽然认识寇睿才半天,实在是寇睿这个人的性格太古怪,所以寇睿做什么出其不意的决定,他都不会觉得奇怪、惊讶,相反与别人背道而驰似乎才是寇睿的性格。
很diao一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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