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冰儿睡到晌午才起。她只觉头疼欲裂,口渴得紧,连喝三碗水,又吃了些餐食,终觉舒服了些。
小乔前来探望,传话说如她觉得舒服些了,少爷请她去芙蓉亭。
听说自己是被苏子博送回来,她暗自惭愧。太丢人了,本是去陪人喝酒,自己醉成这样。
冰儿稍梳洗了下,见妆容都还好,心想师娘的易容功夫果然了得。再想自己的本事都是师娘所教,她原不觉有多了得,现才知在这燕城如此受用,对师娘的身世突然有了几分好奇。
冰儿见苏子博站于芙蓉亭中欣赏百鸟唱鸣,想起昨日自己醉后失仪,不禁有些脸热,上前行礼道:“公子!”
苏子博转过身来,并没打算放过她:“我倒是没见过,酒量如此之弱,还敢找着人喝酒。”
冰儿道:“公子找冰儿来,就是要嘲笑昨夜之事吗?以后再不敢陪公子喝酒了。”
苏子博道:“原以为你脾气温顺,没想也不好惹。是否因言公子邀你去他府中?如你愿去,我也无法留你。”
冰儿见他讲得认真,便道:“公子对冰儿有恩,冰儿愿在府中伺候。言公子是公子至交,冰儿自然比对旁人更上心,可能多言了几句。如有何不当之处,请公子指责。”
苏子博望着她眼睛道:“我知你愿留在苏府便好。你帮我操办主持月会,能控大局,又事事妥帖,在贵宾面前大方得体。若不是这场月会,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多的本事。燮平视你为知己,日后来找不会少。”
冰儿笑道:“言公子最喜琴曲,我只是恰巧与他同喜一些孤僻曲子,我又不会奏琴,他一时热度也就过去了。”
苏子博道:“今日让你来,正是要教你奏琴。”
冰儿这才见亭中摆着那把“余音”,听说苏子博极少拿出来娱众,府中除了他和惜雯,旁人是不能碰的。
苏子博让冰儿同在琴前坐下,问道:“你精通曲谱,又会凤箫,为何不会古琴?”
冰儿想起师娘伤残的小指,道:“婶婶唯一教过冰儿的乐器,就是凤箫。”
苏子博道:“以你的资质,学古琴也不会太难。”
苏子博从“宫、商、角、徵、羽”在琴弦上的音调开始,将基本功一一教与她。冰儿虽是初学,但本就精通乐理,加上苏子博悉心教导,学得很快。
只听“余音”琴弦流动,从单纯音符到简短音节,再到稍长曲调,琴声越来越流畅。对面林中归巢的鸟儿也飞来环绕欣赏,并不时合着节奏鸣唱。
弹至一首新曲,冰儿对变宫掌握不熟,接连弹错了几次。苏子博侧过身去,握住她的手拨在弦上,顺着将后续曲调一同手把手教了。
冰儿感觉苏子博的气息就在耳畔,他的手敦厚而温柔。从未与青弟外的男子如此亲密,她不禁有些局促。但苏子博动作自然大方,她也就放松下来凝神学琴。
一曲奏完,万籁俱静,连鸟儿虫儿都不愿争鸣。苏子博赞赏地望着冰儿,冰儿也满心欢喜。
孟婆婆在身后咳了一声,道:“少爷,已有些晚了,是否请先用膳?”
苏子博收回握着冰儿的手,站起身来道:“就在此处用膳,冰儿也一起吧。”孟婆婆应了声,端来了晚膳。
苏子博道:“再学一段时日,你的琴艺在燕城中也应是出类拨萃了。你书画棋曲皆出色,都是你婶婶教的吗?”
冰儿道:“我家叔叔教书忙,只婶婶教我。”
苏子博道:“你婶婶也非一般人家出身,不知娘家何处?”
冰儿道:“婶婶从未提过,冰儿也未曾问过。”
“你……一直住在叔叔家吗?”苏子博问得有些犹豫。
“冰儿未曾见过亲生父母,叔叔婶婶待我极好,也是冰儿的福气。我只知叔叔家住在浣纱村,但当时走了几日出来,也不记得如何回去了。现在只盼着他们能来燕城找我。”冰儿说完,眼帘低垂,颇为伤心。
苏子博半晌道:“难怪昨夜你喝得如此醉,想来心中也有许多苦楚。如你挂念叔叔婶婶,我可派人帮你寻找。日后你想回叔叔家,或继续在苏府,都随你。”
冰儿一展笑颜道:“多谢公子!如能找到叔叔婶婶,冰儿不胜感激。我会问过叔叔婶婶的意见,若公子不嫌,冰儿愿留在苏府。”
孟婆婆收拾好碗筷,为他们留了一盏灯笼。冰儿专心致志将刚学过的曲子又弹了几遍,直至熟悉。苏子博站立一旁,听着琴音远眺山林。
树木渐与黑夜融成一片,鸟儿也没了声响。月光洒下清辉,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低吟悠远的古琴声。
冰儿挑着灯笼,苏子博背着古琴,先送苏子博回寝房。原来苏子博的寝房就在之前冰儿误入的练功之处。
冰儿觉得树木布局好像有了些许变化。她正猜疑是否自己记错,不小心撞到一根横出的粗大树干。
苏子博叫了声小心,他们身旁的树木突然开始快速移动,本在右侧方的一棵大树迎面飞来。冰儿不敢冒然用功夫跃起,苏子博将她一把拽过闪到一旁,接连躲过两棵大树。
一块巨石又飞至面前,苏子博忙搂住她纤腰提气飞起,双脚接连点过几块移动的巨石与大树,借力飞至寝房前落下。
又过片刻,庭院里的飞石走树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苏子博放下冰儿,问道:“你没事儿吧?”
冰儿摇摇头,但也没说话,一副受了惊的样子。
苏子博道:“此院布有机关,供我平时练功用,夜晚有敌情时也会启动。估计方才触到大树,误启了机关。”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带着几个守卫飞速赶到,跪地请罪道:“梁飞来迟,请少爷惩罚!”
苏子博道:“你反应还是慢了。下次需更快,否则如何御敌?你先检查一下,解决误碰启动的问题。”梁飞领命退下。
苏子博对冰儿道:“今晚你暂且在此休息吧,孟婆婆不过来了。”说罢,他推开一间房门走了进去,冰儿只好跟着。
苏子博寝房里外三间,外间摆放茶水,居中那间有一桌与一张床铺,最里面一间正中放着一张大床,应是苏子博床榻。
苏子博指向中间房屋的床铺道:“这是孟婆婆平日所睡,你先这里用吧,我也休息了。”说罢他走到里屋床榻躺下,一会儿便呼吸平静,应是睡着了。
冰儿和衣躺在孟婆婆床上,一翻身便能望见苏子博,想来是为了方便照顾。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想着刚才的机关,不知宝图会否藏在这里,迷迷糊糊间也睡着了。
到了约定日期,言燮平一大早便兴冲冲跑来。他在书房找到冰儿后,忙不迭道:“冰儿姑娘,你看我带了何物?”
说罢,他解下肩上所背古琴,道:“子博的‘余音’不常拿出来,我带来一把方便你学练。”
冰儿道:“有劳言公子挂心!公子昨日刚教了我,今日正好请你听听。”
言燮平道:“子博怎生得了空?虽然他琴技胜我一筹,可平时找他弹曲,不是说没时间,就是没兴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冰儿笑道:“不知言公子带的什么好琴,可否让我一试?”
言燮平道:“好啊!子博爱看书习武,我们不在这儿打扰他,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罢他拉着冰儿前往浣池。
浣池碧水幽幽,波光粼粼。偶有几只蜻蜓掠过,水纹便一圈圈荡漾开去,更显出这里的宁静。
言燮平找到池旁一块突起的圆形大石,盘腿坐下,问冰儿道:“我们坐于此处可好?”冰儿依言在一旁坐下。
言燮平将琴横稳在腿上,道:“不知子博教你到什么程度,我先奏一曲给你欣赏如何?”
他奏了一曲《阳春》,琴音极润,曲调舒缓,闻之如天地悠悠,万物初醒,和风荡漾。弹罢,他期待地望着冰儿。
冰儿道:“言公子奏的可是小阳春的变奏?张弛有度,春天缓缓而来,万物由苏醒到欢畅,充满了生命力和美好期盼。感觉言公子还加入了类似百鸟朝凤的变奏,是否觉得原曲有些寡淡寂廖,想添些繁荣欢乐?”
言燮平大喜,握住冰儿的手道:“从未有人对我说出这番话来。我只觉得应有这段变化,但为何要如此,自己也说不清楚。如今你这么一说,真真切切就是我心所想。知我者莫若冰儿也!”
冰儿轻轻抽回手,笑道:“你只是怕给旁人说了,不能应和你的想法,徒添失望罢了。”
言燮平觉出自己有些失态,挠挠头叹道:“真的句句出自肺腑。我怎么才认识你?白活了这十几年。”
冰儿忙道:“可不许胡说。遇见你和苏公子是冰儿的福气。苏公子昨日教我的曲子,不知生疏了没有,借我试试可好?”
言燮平对她弹错之处做了些许纠正,又教了她一两首新曲。
转眼便是晌午,小乔来请言燮平和冰儿用午膳,说苏子博有事出去了,请冰儿陪候言燮平。
用完午膳,冰儿见孟婆婆神色焦急,便问了句。孟婆婆道:“少爷嘱我未时前亲将一包重要物品送去张公府,可巧彩衣坊的欣婆婆来结清上月布料前,眼见这时间要耽误了。”
冰儿道:“孟婆婆如放心,我帮你送趟张公府吧。”
言燮平道:“路我熟,我陪冰儿去。”
孟婆婆忙道:“言公子和冰儿姑娘能帮老奴,哪有不放心的?”她当下取了一个深色木匣交与冰儿。
言燮平带冰儿前往张公府交了差事,见街上热闹非凡,顿时玩心大起,拉着冰儿逛街。
冰儿自到燕城一直深居苏府,也没领略过都城繁华。想苏子博今日也未交代其他差事,她便与言燮平安心逛玩。
小贩们见一位锦衣公子带着位姑娘,无不大献殷勤,纷纷叫道:“公子,给姑娘买些脂粉吧?姑娘家都喜欢。”
“公子给姑娘买个发簪吧,这可是今年的流行款式,戴在姑娘头上保管好看。”
“姑娘,你看这布料,配在你身上再美不过了。哎哎,别走啊,再看看。”
言燮平想买东西送给冰儿,发现她既不喜擦脂抹粉,也不好装饰打扮,逛了半天了,还没花出半两银子。他对冰儿说:“冰儿姑娘,求你了,今日逛街什么也没买到,多没成就感啊。”
刚巧走到一糕铺前,冰儿笑道:“那我们买些桂花糕吃吧,听说燕城的糕最有名了。”
言燮平依言请老板拿块糕。老板切了一块桂花糕,用油布纸仔细包好,道:“姑娘真识货!我家的桂花糕可是这燕城中最好吃的,要趁热吃。”
冰儿拿到热乎乎的桂花糕,递到嘴边正吹着,突然被旁边伸出的一只小黑手抢去,也不嫌烫就往嘴里塞去。
言燮平手快,一把抓住那只小黑手。原来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小男孩毫不畏惧,反手抓住言燮平手腕,随即用腿去踢他,招式还挺快。言燮平没防备,竟被他踢中两脚。
冰儿见小男孩有些拳脚功夫,言燮平又不好施重手,不知要纠缠到何时。人越聚越多,冰儿捡起一块小石子,趁众人不注意,掷向那孩子腿弯。
言燮平见小男孩腿软跪地,忙将他反手制服。小男孩也不叫嚷,只是挣扎,愤怒地看着言燮平,又看看掉在地上的桂花糕,还想挣上前去吃。
此时,后面赶来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见到小男孩就要打,被言燮平拦住。
那男人作揖道:“这位公子,这小贼每日都偷我家馒头。偷完就跑,还会些功夫,我赶上了也抓不住。既然今日你抓住了他,就把他交给我,好好打他一顿出这几天的恶气。再送往官府,治治这小贼。”
冰儿问馒头店老板道:“不知欠了老板多少馒头钱?”
馒头店老板说:“一日一个,有时一日两个,已经偷了我五六日了。”
言燮平掏出一两银子,对老板道:“这些银两应够了吧?”
老板满脸堆笑,道:“够了!够了!”他走时恨恨地对地上的小男孩说:“你这小贼,今日算你走运!”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也慢慢散去。
小男孩只盯着地上的桂花糕,想来是饿坏了。冰儿捡起来揭开纸,递到他嘴边,道:“你是不是很饿?”
小男孩这才抬眼看看她,满脸疑虑。冰儿请言燮平先放开他,小男孩一把抢过冰儿手中的糕,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卖桂花糕的老板道:“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最近几天一直流落在街头。我有时有剩还给他一点糕吃,但也养不了他。虽一般人欺负不了,但哪日被送到官府,还真是要吃些苦了。”
冰儿想了想道:“言公子,今日你帮他付的银子,我改日还你。我想先把他带回苏府,但不知公子是否能收留他。如若……”
未等冰儿说完,言燮平道:“如若子博不方便,你就把他送我府中。我正好缺一个仆从,就是这小子的性子,不知能不能养家。”
冰儿笑道:“那冰儿先谢过言公子!”
小男孩还在狼吞虎咽,冰儿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我也曾经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是苏公子收留了我。他人很好,我在府中有吃有喝有住,也不会挨打。你愿与我一起去苏府吗?”
顿了下,她又严肃说道:“但你要听话,不能无故打人,也不能随便拿人东西。”
小男孩看着她美丽纯真的眼睛,低下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我愿意。”
言燮平道:“哎呦,终于说话了,差点儿以为你是哑巴。”
冰儿嗔了言燮平一眼,言燮平笑道:“对了,今日的银子你要还我,还不如与我绝交呢。千万别还!这桂花糕也卖完了,改日我再请你吃吧。”
别过言燮平,冰儿带着小男孩回府,路上问了些他身世。
待走到苏府门口,冰儿心中也有些忐忑,当时自己用计博得了孟婆婆同情,此次不知苏子博会否留下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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