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淅淅沥沥的雨倒是将前几天的闷热给下冷了,虽不大,可雨线绵密,如同一根细细的银针,自云层浇落,化作一张巨大蛛网将整个城市笼罩。雨珠打在屋檐,又顺着翘起的檐角而哗啦啦滚到地上,溅起粼粼光华,水银似的。伏黑惠趴在窗台看,时不时用手擦去玻璃凝结的雨雾,然而都是徒劳,从这里看到外面的景象总是模糊不已。
眼前看不清的画面,耳朵听取声音便变得异常清晰。他听到同龄人的嬉笑声,穿着雨鞋不停踏水,间或几人打闹起来。欢快的笑声传入冷清的室内,伏黑惠转头看了一眼大门,自己出不去,也没有资格出去。
被父亲遗留在家的小孩子到底会通过什么方式来消遣无聊时光?伏黑惠抓了抓手心,似乎除了睡觉便是睡觉。
窗外的孩子们已经停止踏水,可他们想到了消遣无聊时光的法子。
“我数到一百就来抓你们了,你们要躲好哦~”
什么嘛,原来是躲猫猫。伏黑惠腹诽着,不过还是透过窗户感兴趣地看着他们,窗外景象已经模糊成一团团小色块,仿佛被水浸染过的油画,晕色迷离,撕扯得扭曲。他抬起手指点了点人头,1,2,3,4,一共四个人。
那会儿已经是傍晚,黄昏时分,雨未停,不过天光乍泄,昏黄昏黄的,直指人间角落。那些孩子玩累了,便收起雨伞聚在搭建了棚子的休息站里。伏黑惠不知道他们又要玩什么,只不过依稀间,能听到“笔仙”“可怕”“鬼”“回答”这样的字眼。
大雨落得久,昨夜一道惊雷劈坏了电箱,这会儿仍没修好。伏黑惠见室内实在昏暗,不得不从窗台起身,寻了根蜡烛点燃,摆在餐桌上。父亲平时这个点该回来弄晚饭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愣是眼睛望长,肚子饥饿不已也没见他有回来迹象。
伏黑惠拖着腮帮子,无聊晃腿,天渐渐黑下,室里唯有昏昏烛光,映照周围成了巨大的黑影。
没意思,没意思能干什么呢?
“我数一百声,数到一,我就要抓你了。”他抬起手指捂住自己的眼睛,时间流逝如水,终然也积攒成透顶的无聊,于是他嘴里倒数着数字,既然没人陪他玩,干脆自己跟自己玩。
“99,98,97…………3,2,1,”伏黑惠把手拉了下来,烛光自鼻梁分割出明暗光线,他向来面无表情,不论是位于阴影的脸,亦或是位于光明的脸,披了冷漠皮子都显得格外阴沉,“你躲好了吗,我要来抓你了。”
伏黑惠双手撑在桌面上,轻松从椅子跳了下来,赤着脚,秉着蜡烛,他穿梭在家里的每一处。外面风雨重重,声声呜咽,像是天女的哭诉,穿透屋顶,渗透墙壁,压抑而又冗长,回荡在整个室里。
扭曲的闪电撕开云层,卷着闷重却惊人的声音落了下来,从窗户看去,乍然的亮光,仿佛是玻璃的裂痕。伏黑惠从一楼找到二楼,每个房间进去之后,不过是用目光逡巡一圈,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才将门掩起,紧接着抬步离开。
一阵游走下来,毫无收获,说来也是,怎么可能会有收获呢?伏黑惠心中清楚,不过乐于去玩。回到原来的位置,他把蜡烛再次按到了积满烛泪的地方。
“现在,该换你抓我了。”偌大室内,伏黑惠紧盯着蜡烛,如此说道。
时间流逝,无声倒计时,天愈来愈黑,窗外的孩子也相继离去,于是死寂,周围静谧宛若声音死去。
伏黑惠把自己关在柜子里面,他屈起双腿,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看着柜子缝隙,然后心里也在倒计时。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玩这种游戏,明显很无聊,而且一个人玩躲猫猫也太可笑了,在躲谁?谁又会来抓他?
正在他心里倒数到1的时候,空荡室内渐渐传来了声音,零零零——零零零——宛若缠绕在某一处的铃铛,随着走动的步伐,摆动的手臂,亦或是甩动的头发,不停发出清音。
这是什么?
伏黑惠下意识抱着自己更紧,听到铃铛声越来越近,与此同时,还有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哒、哒、哒——每一声的响起,每一声的落下,挟带不言而喻的诡异,让他心脏咚咚乱跳。
是父亲吗?他回来了吗?
疑问在脑海浮现,伏黑惠霍地一下打开柜门,闪电砸落,雷声隆隆,如同歇斯底里的困兽。与此同时,又响起了一声低沉,足以骇人惊颤的声音:
“呀,抓到你了。”
伏黑惠茫然无措地站在冰冷的地面上,看到卧室门下的男人,他长得十分高大,整个人似乎融进黑暗里面,完全看不出面容长相,也看不出身上衣着,唯有一双如火光跳跃的猩红色眸子,在漆黑中熠熠闪烁。
这不是父亲!
伏黑惠心头重重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你是谁?”
那人不先答话,不过膝盖轻抬,脚步一踩,向他靠近着。铃铛声脆脆,逼入他的耳朵,取他的呼吸,又似细线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伏黑惠退无可退,几乎忍着头皮发麻与他对视。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一瞬间的亮光透过窗户照亮半个卧室,伏黑惠瞪大双眼,看清了他的模样。线条分明的脸上爬满诡异的青黑色的纹路,男人拥有两对眼睛,眼瞳猩红如同被鲜血浸染。咧开的嘴角,牙齿尖利,笑容也几乎下一秒便浮动在眼角眉梢。
他俯下身子,询问声音堪称温柔:“小鬼,饿了吗?”
伏黑惠定定地看着他,不敢出声。他在想,那可怕的大人下一秒是不是会说:「我很饿,所以让我把你吃掉吧」。
沉默不语的时候,气氛最为烧灼人心。
男人抬起手,伏黑惠见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以为他要拧断自己的脖子。
“我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这副商量的口吻确实很友好。伏黑惠却不觉轻松,本来想摇头表示拒绝,又担心拒绝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见他犹豫地答应下来,男人不禁提了提唇角,弯下腰间,便将他横抱在怀中。伏黑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挣扎,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房子依旧很黑很暗,他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只能听到清脆的铃铛声,还有自己的乱跳的心脏声,急促的呼吸声。他靠在男人的怀里,慢慢冷静下来后,发现男人并没有心跳,浑身还冷得跟冰块似的——
这个认知实在可怕!
伏黑惠重新试探了一下,发现胸膛确实没有震颤的迹象,而当闪电亮起,那人脚下什么都没有,没有影子。
「他不是人」
「他是鬼」
伏黑惠指关节猛然一屈,开始觉得耳边的铃铛声变成一道道催命符。
可是仅仅十岁的他能做些什么?
鬼怪把他抱放在椅子上,蜡烛已经哭了一半,把泪水浇在自己的脚底下,最后成为愈发束缚的枷锁。伏黑惠心里惴惴不安,外面依旧下着雨,大门也被紧锁着,出不去。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即使食物的香味从厨房传来,却也不能抚平他心中的惊惧。
那个鬼,到底要干嘛?
伏黑惠盯着他的背影一瞬不移,直到他转过身来,才被惊吓到地飘开。鬼怪端来一碗炒饭出来,哐啷一下就放在了他的面前,“吃吧。”
真的能吃吗?伏黑惠皱起眉头打量,脑子总是情不自禁联想到恶心的东西,这些饭菜不是幻象吗?
他正想着,脑袋忽然被不情不重地敲了一下,鬼怪单手撑着餐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调懒懒,显得漫不经心,“快点吃啊,吃完了,就陪我玩玩。”
玩什么?
杀人游戏吗?
伏黑惠稍微吞咽口水,不敢动。
那鬼见状,不禁轻啧一声,然后自己拿起勺子喂他,“张开嘴,别惹我生气。”
伏黑惠紧了紧手指,内心惴惴道:“你生气是不是吃人?”
“不吃,人有什么好吃的。”
伏黑惠闻言,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秒,又猛地提了起来。
“不过,我喜欢你,你闻着香。”
“……!!!”
“就是太瘦了点,行了,少废话,快吃饭,不是很饿吗?”
鬼的脾气很不好,伏黑惠一颗心七上八下,又不敢怎么造次,只能乖乖坐在椅子上,然后乖乖被他用勺子喂。
烛影袅娜,映照他侧脸上,伏黑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发现他位于颧骨边的眼睛已经眯起,线条温柔,如同墨笔刻画,深深印在肌理之上。
流逝的时间跟随钟内指针嘀嗒游走,一旦被刻意关注,便变得异常漫长。从遇见这鬼怪开始,伏黑惠心中便有许多问题,但没敢问出来,直到他收拾碗筷,背对着自己。
“你到底是谁啊?”
那鬼动作一顿,接着又像没事一样收拾,“宿傩,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那你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你需要我,我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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