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斋

第9章 孽债偿清


九歌与白到清平府时,县衙的火已经熄了,白有分寸,只用火折子点了后院,在点火之前就悄悄让人把张客卿请回来了。
县衙内充斥着水汽和木条燃烧后的难闻气味,张客卿异常疲惫的坐在一边小憩,精神不大好,连续来回赶了四个时辰的路,说不累是假的。
“大人,那两人已经醒了。”林峰叫醒了闭目养神的张客卿。
张客卿一拍案板冷呵道,“把纵火之人带上来!”
两个鼻青脸肿的下人被压了上来,两人都是被打湿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了抹布,九歌一眼就瞧出这是谁的手笔,瞟了白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白尴尬的一笑嘟囔道,“谁让他们不老实。”
“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火烧清平府,这可是谋逆大罪,说!你们受何人指使?”
“大人!小的们冤枉啊,小的们是陈府的人,老爷听说县衙失火,特意吩咐小的们救火的来的,请大人明查!”
“陈府的人?”张客卿的气势减了一大半,便命人给二人松绑,再问,“那为何本官在你二人身上搜到了打火石?”
两人揉了揉手腕,痛得直咧嘴,见他发问赶紧道,“小的们才刚入府就被打晕,绑到现在,要不是大人您来,我们兄弟两还不知道要被那贼人怎样,打火石定然也是那贼人所为!”
“此话当着?”
“当真!”
张客卿摞了摞胡子,想想这事也有些蹊跷,以陈府在清平县的威望,自然犯不着来县府找茬,正想说话却被人打断了。
“搅扰大人,清平府失火也是九某看管不周,有负大人信任,九某心有不安。”九歌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张客卿。
“斋主这么晚了是去哪里了?期限将至,九斋主可有何进展?”张客卿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请她来了这些天,没帮上什么忙还出了一大堆乱子,让他不得不怀疑她的能力,但怀疑归怀疑,也不能说什么。
九歌不做声,只向白使了眼色,自己先坐了下来,后者从袖兜里摸出账本,把它放在了桌上——正是从陈府搜来的。
张客卿狐疑的翻几眼,脸色大变道,“九斋主,此物是从何而来?”
“一路追踪嫌犯到陈府,搜出了此物,便顺道带来给大人。”九歌笑了笑,煽风点火道,“且不说这些,虽说清平府失火有我管理不当之责,但……若是人为,九某也无可奈何。”
“你的意思不就是我们陈府干的,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一人出言指责。
另一人也附和道,“一介女流,不在闺房好好待着,学什么不好,偏要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也不觉得臊得慌。”
白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目露凶光,下一秒或许就会一通闷拳,揍得两人头破血流。
九歌不以为然的撑着下巴,看好戏似的看着两人叽叽歪歪,笑道,“我何时说过与你陈府有关?或许是打晕二位的人所作也未可知,两位急于与此事撇清关系,倒是让人起疑了。”
张客卿见九歌应对从容,那两人的话又实在无礼,便也帮九歌道,“你们二人说话可要过脑子。”
“有什么样的主人,自然有什么样的奴才,张大人的话倒是为难他们了。”白冷眼瞪着两位对九歌不敬之人,若在别处,他们两人早就身首异处,哪里还用得着废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两人大怒呵斥。
“心中无愧之人自然不怕查,陈府是否清白,只怕还需大人受累一查。”九歌无时无刻都勾着笑容,冰冷不带任何情绪的双眼,让人不寒而栗,“你们说,是吗?”
两人一个激灵,张客卿觉得九歌的话在理,况且还有这本账簿的事,他的确应该调查一二,“林峰,带一队人马去查上一查。”
“是。”
“把这两人带下去,暂且收押。”
“大人!为何还要收押我们,大人明鉴呐!大人!”
把这两人带走许是张客卿对他们二人的小小惩戒,毕竟九歌是他请来的客人,帮着她也是东道主应尽之责,况且她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人物。
别人不知他还是能感觉到的,毕竟他自己也是兵家出身,九歌身边跟着的叫“白”的侍女,绝非等闲之辈,方才散发的杀气绝对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
况且“北云斋”这三个字祖祖辈辈的流传,关于他们的传言更是不胜枚举,与其得罪一个流传百年的“传说”,不如得罪陈府讨她欢心的实在。
张客卿招手让人上茶,九歌自然欢心一笑,便道,“九某有一事要告知大人。”
“斋主请讲。”
“九某已经查证,此前的命案正是陈文主使,三位死者皆是知道其贩售私盐惨遭杀害,只是凶手在今晚的打斗中身故无从查证。好在这本账目可以将其定罪,也算了却清平府的一桩心事。”九歌说起浑话来根本不用打草稿,这点就连白也很佩服。
“斋主说是陈文主使?这……下官实在难以置信。”纵然让张客卿将陈府这样光辉的形象,在心中抹去是不大可能的。
九歌不作答,闷声喝茶,县衙内骤然安静得连树叶掉落的声音也听得见,气氛未免有些尴尬。
张客卿总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惹她不痛快了,但将说出口的话在心中过了好几轮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万幸的事在沉默了半晌后,林峰铁青着脸带着人马回来了,身后还抬着一个精神失常的陈文,另一边是怎么也叫不醒的陈灼。
林峰做事麻利,脸上却挂着清晰可见的冷汗,一只手死死捏着刀柄,像是看到了什么终身难忘的东西。
“出了何事?”张客卿见林峰的眼神呆呆的,他身后跟着的人也精神也不好,更别说看上去就像疯子的陈文了。
“属下失仪。”林峰抱拳鞠躬,看了眼九歌和白,连忙振作不让外人看扁了县衙的人,“大人,事态严重,只怕需要您亲自前往一趟。”
安顿好了陈文和陈灼,在张客卿的相邀下九歌也只能作陪,出门时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一行人行色匆匆唯有九歌打了伞,白色微黄的伞在夜色中略有醒目。
因为今晚的动静,陈府周围的人家也都没有安稳觉睡,这一晚上已经看到县衙的人来来回回跑了两趟了,好奇心更大过睡意,都想知道陈府究竟出了何事。
才刚进门,张客卿就连忙退了出来,狠狠吸了一口冷气,稳定情绪看着一片狼藉的陈府对身后人道,“仔细脚下!”
“是。”
门口仰躺着两具早已冰凉的尸体,比起之前的命案这次死者更惨,且不说他们脸上极度恐惧的表情,光是看到遍体鳞伤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死前的挣扎场面。
张客卿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只能带人继续深入,昔日喧闹的陈府早已不是人待的地方,越往里走越凄惨,直到走到院落,周围已经尸横遍野无处落脚。
“可还有幸存者?”张客卿同样脸色铁青道。
“全府唯有陈文和陈灼幸免。”
张客卿猛地吸了口气,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呛了几口,痛惜道,“究竟是何人下的毒手。”
“陈府丧尽天良,自有天罚。”九歌接话。
“斋主此言……”
“大人!”一个人匆匆跑了过来,“大人,请您快些过来。”
“带路。”
只见有七八个赤裸上身的年轻人正在搬动砖块,另外又一排人拿着火把,将这片黑暗照得宛若白昼,在这寒冬腊月里,他们的呼吸却是滚烫的。
腰间的佩刀也已经放在了一边,整齐的一字摆开,但光看整齐划一的裤子和黑靴就知道是官府的人。
林峰咳嗽了几声那几个人才停下来,赶紧过来给张客卿请安,面色铁青道,“大人,您快来看看,这陈文真他娘不是个东西。”
“究竟何事?”他虽然这么一问,但自己已经过去看了,只见那坍圮的砖块墙后趴着一个个娇小的身影。
比双指还细上一圈的手腕上没有一丝血色,黢黑的手掌中还有剩下的食物残渣,赤裸的身体上无数道血痕,还有几道像是用刀剜去一个缺口然后涂上了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留下的恶心有渗人的疤痕。
砖墙一边推着无数白骨,有些还穿着衣服,几个瘦成皮包骨的孩子正靠着墙面“安然入睡”,墙边上的白色粉末不知是被砖墙砸碎的,还是因为在这砖墙内熬了许多年自然破碎成这样的。
砖墙一边是一个半人高的矮门,正好可以容纳一个成人弯腰通过,地上散落着皮鞭和烙铁,还有无数沾血的小刀。一张订满长针的小凳上还有怎样清洗都无法洗去的血迹。
烙铁、炭盆、夹棍应有尽有……
门的锁在外头,锁上了里头的人根本出不去,就算想跑也没力气去跑,吃喝拉撒睡全在这小小的砖块砌成的囚笼里。
这些被收养的孩子就是在这里走完生不如死的凄惨一生吗?张客卿的心头绞痛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人!这孩子还有气!”一个大汉抱着遍体鳞伤的孩子送废墟中出来,八尺男儿竟然情不自禁的落泪,“大人,我立刻带去医治。”
“快去!”张客卿的嗓音沙哑道。
“是。”
“斋主说的对,陈文的确罪有应得,但陈府他人无辜。”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九歌看着流水的刑具想起那个疯魔的男孩,“冷漠与放纵便是他们最大的过错。”
“九斋主似乎早就料想过这样的结果,也很赞同这样的报复。”张客卿听出了一丝端倪。
“我与白赶到时已是这幅模样,没能救下更多人是九某的疏失。”
“哪里,让斋主身陷险境才是下官的失职。”张客卿一笑连忙附和道,“既然疑凶已死,本案也算了结,至于陈府大错下官自会明察。”
“天色已晚,九某不便搅扰,便先行回府了。”
“慢走。”
林峰见九歌与白走远,在张客卿耳边轻声说道,“大人,陈府上下只有两人活命,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本官知道。”张客卿看着九歌远去的背影说道,“但陈府贩售私盐在先,虐杀孩童为后,并且九斋主还曾透露过他杀父弑兄的事。即便活得过今日,陈府也免不了满门抄斩,既是定局,早死晚死都一样,就算今日之事是九斋主纵了杀人鬼而来,本官也要看在她救了清平府上千条人命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人考虑周全。”
“今晚务必将陈文的嘴撬开,让他好好吐干净。”
“是!”
清平府内。
“大胆陈文!在清平县多年,本官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你的歹心!这些孩子可都是你虐杀的!”
陈文突然狂笑起来,“呵呵呵,什么虐杀,老夫只是和他们做一些小游戏罢了,你知道他们的叫声有多好听吗?哈哈哈哈。”
“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他们本就没资格活下去,跟着那些穷人,哪个能活下来?还不是老夫给了他们一口饭吃,否则他们早就饿死了,老夫只是让他们稍稍报答我一下!作为一条被养的狗,取悦主人也不过分吧?”
“可他们是人!”张客卿拍案而起。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陈文已承认罪状,明日于菜市口处斩不得有误,陈灼即刻杖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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