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墨眼看自家小姐脸色惨白,少不得安慰道:“究竟不过是谣传,娘娘还是想开些吧。”
谣传?呵呵,真当她是个软弱可欺的活菩萨,眼睁睁任人宰割么?若不趁早动作起来,等圣旨颁下,便再无挽回之机。
阮林絮狠狠握紧怀中抱枕,掐着拧着,仿佛那是负心汉的血肉。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这回,顾誉休想她再做一个听话的摆设了。
阮林絮的情绪很快平复过来,让画墨给她端了碗参汤,闲闲道:“找个机会,请宛姑娘到府中来一趟吧。”
画墨诧道:“小姐是想跟她好好谈心吗?”
从来家庭之事,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想和平共处,她看难。
阮林絮的神色看起来却很轻松,莞尔道:“当然,我还要送她一份厚礼呢。”
敢和她争的人,就必须承担相应后果。她倒要看看,那位宛小姐的能耐,是否足以度过这场危机。
*
新春的第一声爆竹响起之前,重华宫迎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阮侧妃小产了。偏偏这场意外并非天定,乃是人为——丞相府最小也是最美貌的一位姑娘去她表哥府上作客,结果言语不慎与阮林絮起了争执,恼火中推了一把,阮林絮当即便血流如注,至今仍昏迷不醒。
阮林春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丞相府的女孩子再怎么骄矜,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怎么会做如此粗鲁行径,去伤害一个孕妇?至于阮林絮,不是说她一向胎气平稳,为何轻轻一推都受不住,这么快便滑胎?
联想到之前阮林絮频频邀她作客的怪异举动,阮林春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再看身边气定神闲的程栩,愈发笃定,“是你做的对不对?”
程栩笑而不言。
好一招祸水东引,阮林春后悔自己为何没早些想到,还辛辛苦苦装了大半月的病,一面横了程栩一眼——这人真是蔫坏,肚里明明有好主意却不早说,多句嘴会死呀?
不过,阮林絮为何会找准丞相府碰瓷,这结果真是始料未及,还真成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宛小妹能对她有何威胁?
阮林春拿胳膊肘碰了碰程栩胸前,忍不住问道:“那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吧?”
之前隐隐约约听紫云说什么重华宫要跟丞相府结亲,阮林春根本没当回事,宛丞相跟顾誉本就份属舅甥,就算不联姻,丞相府也会帮着外甥不可。硕果仅存一个正妃的名额,自然得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譬如几位上将军的女儿,这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以便顾誉谋取皇位。
阮林絮偏偏去跟夫君的一个娘家表妹过不去,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程栩用铁钳从炭火里掏出煨熟的栗子,慢慢剥着吃下,颐然说道:“办法不在乎高明,管用就好。”
倒也是,如今她的危机反正解除了,至于另外一边……阮林絮虽然故作宽宏大量“原谅”了仇人,可丞相府真能释怀么?顾誉当局者迷看不清楚,宛丞相可是头老狐狸,难保不会猜疑夫妻俩狼狈为奸——还没登上王座就开始卸磨杀驴了,未免太情急了些。
看来,舅甥之间免不了要产生嫌隙了。
阮林春在朝政方面虽然从不站队,可对于狗咬狗还是乐见其成的,何况这回两家都吃了瘪,仇恨值也被吸引过去,往后她的日子想必能清净不少,不必担心再有人干涉她养胎了。
心旷神怡下,阮林春准备吃个栗子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谁知在火堆里扒拉半天,根本一无所获,再看程栩旁边堆得满满的栗子壳,阮林春:“……”
跟孕妇抢东西吃,要不要脸?
不过她很好奇程栩是怎么在短时间里吃下这许多的,阮林春定神看去,这才发现程栩今日的腮帮子格外饱满——是藏了东西在里面吧?
跟个仓鼠似的,浑不复以往的高冷形象,意外还有几分可爱。
但是颜值非正义,阮林春不能轻易原谅夺食之恨,那可是她辛辛苦苦烤的,遂板起脸,“张嘴。”
程栩正襟危坐,神情呆萌,一脸朴实地装傻。
玩这招是吧?阮林春灵机一动,忽然想了个主意,于是含羞轻咬下唇,双眼迷离,身子缠缠绵绵挨过去,营造出一副要接吻的架势。
程栩果然身不由主地张嘴。
阮林春本来想逼他将那些偷吃的栗子吐出来,谁知却见对方两眼一翻,捂着喉咙,神色十分痛苦。
不会吧,在她面前还玩这招?论演技他是不可能赢过她的。阮林春刚想戳穿他的伎俩,就见程栩一头栽倒过去。
最后是在老大夫的急救之下才解决麻烦——亏得他这段时间都住在程家,不然来回奔波未必赶得及。
老大夫责备道:“再怎么年轻爱玩闹,也不该这样胡来,幸而这回没出事,若有何不测,我该如何向国公大人交代?”
阮林春发觉他好像误会了什么,莫非以为他俩在玩情趣么?谁会蠢到用栗子代替交杯酒?
忽然想起那个流传甚广的吞灯泡笑话,阮林春唯有默然,看来,无论哪个时代都不乏沙雕啊。
第82章 . 观灯 缘分到了,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听说大夫上门, 国公爷和程夫人倒给吓着了,还以为儿媳妇惊动胎气,着急忙慌地派仆人过来打听, 及至听说阮林春安然无恙,问诊的是自家儿子, 老两口这才心安理得地回去补觉。
程栩:……难道他不是这两人生的?
捧着半边腮颊好生郁闷。
阮林春一边拿浸了药的毛巾给他敷在患处,一边嗔道:“这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谁要你非跟我争抢的?”
栗子没吃几个, 倒把喉咙给噎伤了——果然贪心都没好下场。
程栩趴在床头,用沙哑的嗓子感叹,“自从你进了门, 爹娘疼你比疼我还多些。”
阮林春心想这莫不是实话?听说生病的人往往敏感多疑,难道程栩这会儿当真缺爱嫉妒了?
正想抚慰他几句, 岂知这人忽的朝向她,盈盈笑道:“不过,我很高兴, 在此之前, 我独占了他们二十年的光阴,是时候分些于你了。”
阮林春嗔道:“少把自己说得圣人一般,谁稀罕你让?”
心里却不是不感动的,她甚少对程栩提起乡下岁月, 一来那并非她亲身所经历,二来,究竟是些琐碎又磨人的时光,不足为外人道。
岂知程栩却闷声不响地记在脑海里,还慷慨大度想用自己的父母来予以补偿——就算此举有几分幼稚可笑,但, 却是一颗至纯至善的心哪。
阮林春随手抹了把眼角,不让泪水沁出,口中道:“那不算,我虽然嫁到你家,可毕竟是儿媳妇隔了一层,说是视若己出,又怎可能真正做到?况且,公公他朝政繁忙,婆婆又要料理中馈,哪有那么多功夫陪我闲话。”
程栩听得甚是汗颜,这人怎么还得寸进尺起来了,这才不行那也不行,那他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谁知下一刻,阮林春便伏贴在他胸膛,青丝如瀑落下,遮住了她的面容,也遮挡了她的羞涩,但听她瓮声瓮气地道:“这辈子,我只要你陪我、疼我、护我,换做其他任何人,那都是不管用的。”
她向来自矜,甚少这样直抒胸臆,可一旦开口,感情便如赤焰般扑面而来,热烈澎湃,让人难以招架。
程栩又惊又喜,本想回应点什么,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环抱住妻子微微膨大的腰身,两人紧紧相拥,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陷入凝滞。
还是门外李管事的一声轻咳将入梦的两人惊醒,“少奶奶,庄子上又送了二十斤生板栗过来,您可是现在要用?”
阮林春按捺住羞涩起身,“正好,我让紫云拿几斤糖炒,剩下的仍旧烤着吃,你觉得怎样?”
程栩指了指肿痛的咽喉,表示他无福享受,能不能换个别的?
阮林春莞尔一笑,“你可以看着我吃呀,不是说好要陪我的么?”
程栩:……这人分明挺记仇的,不是么?
罢了,横竖人是他自己要娶,如今既做了夫妻,酸甜苦辣咸,少不得一一尝过,大约这才是生活的百态罢。
*
程栩的病不过是贪吃引发的小症候,歇息两天便没事了,阮林絮失了孩子,却非得好好调理一阵子不可。
同为女性,阮林春当然理解她的苦衷,但,阮林絮用来自救的法子并非奋发向上,而是靠阴谋诡计陷害别人,这就让阮林春相当不齿,同情心也大打折扣——倘若程栩没提早放出谣言,这会子背黑锅的不就是自己了么?
阮林絮此举非但有辱姊妹之情,甚至连家族名声都不顾了,难道她以为将小产的罪责推到自己头上,对她会是一件好事?不,并不会,谋害皇嗣是会祸连九族的,非但阮行止的仕途岌岌可危,阮林絮今后也将与正妃之位无缘——为了除掉自己,用得着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只能说嫉恨已经让她失去理智了。
阮林春当然不会同情一个疯子,所以只让紫云送去些补身的药材,她自己一步也不肯踏进重华宫,反正她的身孕就是块免死金牌,阮林絮失了孩子,不管是意外或者人为,总归是个不吉之兆,为了避免腹中胎儿受到影响,这种污秽之地,阮林春还是远离为妙。
只在过年拜访程皇后时,顺道走了一趟重华宫,还是和诸位命妇一同过去的,完全不给阮林絮独处的机会——阮林絮的脸色看上去僵硬得吓人,大概心里暗暗诅咒阮林春多么冷血。
殊不知阮林春只是谨慎过头罢了,宁可将人往坏处想,也不能留一丝一毫栽赃的空隙——谁知道阮林絮自暴自弃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她以为是自己克死了她的孩子呢,她一向怨天尤人惯了,会迁怒也不稀奇。阮林春大着个肚子,半点也不想惹事。
幸好她在重华宫只待了一盏茶功夫,之后就和外命妇们齐齐告退,阮林春本来和这些人并不相熟,谁知其中几个却待她格外殷切,散席之后,还殷勤地拉着她打听是否有何生子秘方:毕竟程世子在此之前一向以病歪歪出名,谁都没想过他还能圆房,新媳妇进门半年不到却怀上,这其中若没点手脚,谁信呐。
阮林春回去后当成一件笑话说给程栩听,程栩当即便黑了脸,“这些长舌婆,整天就会嚼舌根!”
“不知者不罪,”阮林春笑道,“她们也是一番好意,还送了我不少东西。”
但是对程栩来说,这种话无异是对他男性尊严的践踏,怎见得他非得靠吃药才能行房了?
白皙面皮涨得通红,程栩严肃地抓起阮林春的胳膊,“夫人,咱们证明给那些人看吧!”
“证明什么?”阮林春先是不懂,随即意会过来,自个儿也臊了,“别胡说,我还有孕在身呢!”
“不是说胎气已经稳固了么?”程栩低低道,“我亲耳听顾大夫说的。”
他居然还偷听?阮林春又羞又气,其实顾大夫何止说可以行房,他还撺掇说孕期适当行房可以缓解情绪紧张,有利于身心舒畅呢——看不出古人有这样先进的观念。
阮林春一向体质健康,要做也不是不能,她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总觉得臊得慌,没见过哪家新娘子这样馋相的,怀着身孕还黏着自家相公不放,像什么话?
然而在程栩的极力要求之下,阮林春还是半推半就应了约,她并非好色之徒,可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憋了这么久,也的确有点想了——何况,程栩那张俊美的脸蛋比什么催-情药都管用。
两人并没有做到最后,只是缠绵地吻了一阵,胡乱在腿间纾解了事。
并非阮林春临时反悔不让他进去,而是程栩生怕伤了她,不敢大肆动作。
一个男人能有这样严格的自制力,当然是值得佩服的,阮林春用晶莹透亮的指甲甫蹭了蹭他脚踝,调笑道:“如何,可好些了?”
程栩斜眼睨着她,发觉妻子越来越坏心眼了,难道真是喜欢便放肆?
他自己当然受用得很,至少阮林春在别人面前绝没有这样丰富多姿的表情。于是手臂枕在脑后趁势躺下,“往里挪一挪,咱们静静地说会儿话。”
阮林春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她不是个煽情的人,肉麻的话虽然说得出口,可是有损心理健康——对胎教也不利。
只得胡乱寻些琐事来聊,“大皇子今日问了咱们家的事,尤其问了你。”
说罢看向程栩,顾誉这种人城府就算不够深湛,可说话总不会无的放矢,必然是有目的的。
程栩不露声色,“劳他关心。”
这人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阮林春忍不住问道:“你觉得他不会看出了什么?”
毕竟宫里帝后从没提过要把宛小姐许配给顾誉的话,都知道月贵妃要为他说一门好亲,谁肯上赶着惹她不快?
消息最初是程栩放出去的,虽然阮林絮主动接了招,顾誉也认了,但,回头细想,未尝不会发觉其中可疑之处。
程栩嗤道:“谣言终究是谣言,我还能逼那位侧妃落胎不可?他一定要按在我头上,有本事将我屋里的人调去审问,我倒要瞧瞧他能否问出个子丑演卯来。”
阮林春觉得这人真是敢作敢当,他不怕顾誉真做得出来?当然有国公府的底气在,顾誉总得顾忌一二就是了。
何况,这回为了应付舅舅,顾誉只怕已经精疲力竭了。虽然按照阮林絮的说辞,是丞相府的小姐故意推没了她的孩子,但顾誉不可能真的给丞相府安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若宛家倒了,他背后的依仗也就没有了,至少在正式登基之前,他绝不能跟舅家撕破脸。
所以这件事只能说成无心之失。饶是如此,那位宛小姐也被送去家庙,从此长伴青灯古佛,京城的一切人事都与她不相干了。
虽然是别人主动往陷阱里跳,可设局的人到底是他们,阮林春不免感叹,“那女孩子也挺可怜的。”
程栩沉默片刻,“我会命人送些好的衣食。”
宛家未必肯再管她,多半由得她自生自灭——在京城这些世家当中,一个失去联姻价值的女孩子,便等于毫无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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