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是千千万万年来积蓄的杀伐之气,宛如地府阴曹的恶鬼,又如令人绝望的沼泽,让人挣扎不出。
原来仙罚台下是个这般滋味,难怪仙界那些人宁愿被剔去仙骨逐入凡间,也不愿被抛下仙罚台……
青年已被那无孔不入的戾气折磨得灵台都不够清明,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骤然间一双柔柔弱弱的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往怀里带。
“唉,看在你还是个黄口小儿的份上,我就勉强抱着你会儿吧。”
那个声音很是动听,泠泠如玉碎,却不知为何十分虚无缥缈。
“反正我连烧着地狱烈焰的离渊也下过,深不见底的寒雪江也潜过,皮糙肉厚得很,就替你分担点吧。”
话语间,切肤般的剧痛减轻了很多。
他仍旧不能思考,只是愈发感觉脸上有个软软凉凉的物什游走,随后又是那个清丽缱绻的嗓音:
“不过也不是白给的,摸一摸不介意吧?哦,你不说话就当是答应了。”
“不过这倒真是顶好的一个皮囊,只看背后的风姿,都让我以为是……回来了。”
是……什么回来了?
许久,都不再听闻那个声音响起,他的内心突兀生出来几分烦躁,也有几分隐隐的不安,在无边无涯仿若灭顶一般的痛苦漩涡中,唯有那双搂住自己的手柔柔软软,强烈地彰显着它的存在。
他很想睁眼看看身边到底是谁,双眸却被戾气欺得无法睁开,尝试着动了动,尝试了很久,却闻那个清丽的嗓音说出来一句破碎不堪的句子,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你……想……干什么?”
那个声音夹杂着颤抖,于是他骤然懂了,这个人也和自己一样在忍受无边的痛苦,并且,只怕更多。
大脑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在这片昏暗虚无的空间里,他连自己是谁都不再想,只是双手堪堪伸出,虚虚扣住女子的腰。
果然不堪盈握。
“他妈的,敢吃本上仙豆腐……看我不……”
女子的嗓音缭绕在耳边,令他十分安心,只是那声音一分分地淡了下去,最后,他终于陷入了一片宛如深海般的黑暗。
.
也不知两人落到了哪个地方,顾青鸾也是在醒来以后,听救了两人的村民所言,才尴尬得知当时的场景。
“啊,当时我在村子北边打猎,拎着野兔回家时才发现你们俩双双倒在湖畔的,姑娘,也不是我说,当时看见你们浑身是血的模样,可把我吓坏了。”
“后来回村子喊人来帮忙,谁知道想将你们分开都不能,最后是四个壮汉一起抬回来的。”
“交给村子里的医师检查了一番,幸而都只是些皮外伤。”
“就是……你们怎么会浑身是血倒在湖畔啊?是招惹了什么仇人了吗?”
“……”
一听见两人最后是死死抱成团,居然还“想分开都不能,是一起抬回来的”,也不知沿途被多少村民看见了,那画面太美,光是想象,顾青鸾就只想捂脸。
她这一张老脸怕是不能要了。
也是万万没想到,她顾青鸾逍遥恣意从洪荒活到现在,胆敢占她一丝便宜的人,都至少会被她提剑追杀半个三界,不砍到半身不遂决不罢休,最后被一黄口小儿这样吃豆腐,却只能……忍了。
本来她是很想追究云绛的责任的,但是当她心虚地瞄一眼至今仍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青年,就觉得……算了吧,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特别是这小孩还被自己拖着跳了仙罚台,惦着良心说,有点惭愧。
再想到她把这小孩绑来的目的……顾青鸾更惭愧了。
先前的破布衣衫自然是不能穿了,由村里少女友情赞助了一套素白衣裙,顾青鸾此刻正坐在村里猎户的屋子里的床边,床上自然就是拐来的九重天小天孙——云绛。
只不过小天孙如今闭着眼,唇色惨白,还据村里赤脚医生说,浑身上下没一寸好皮肤,几乎全是深深浅浅的血痕……啧啧啧,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顾青鸾也不过醒来半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情况自然没摸清楚,不过看房内进进出出来试图搭话的村民、而或是偷偷趴在窗台瞄两人的少男少女的服饰,她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在某个凡世。
这是猎户空下来的一间木屋,本是平素拿来堆杂物的,而今清洒出来匀给两人住,屋子不大,摆下了一张篾竹床和一个长条桌后,就只剩下个过道。
可哪怕就剩下个一人通过的过道,这半日来来往往想看两人的村民,也把顾青鸾烦了个要死。
长条桌离床太近,她一伸手就能够着,桌上由猎户放了一碟花生米,此刻她正一边往嘴里丢花生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两个热心肠的村姑聊天。
“姑娘啊,你是从哪里来的?今年多大了?”
“东边来的,唔,十八岁了吧。”
想来她也没扯谎,光看外表,谁能想她顾青鸾也是个从洪荒活到现在的老妖怪呢?说“十八岁”其实都有些夸大,观察眼前两位村姑的表情,顾青鸾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嘎嘣一声咬碎嘴里的花生米,暗自懊恼,她应该说自己十六岁的。
“小姑娘可真是俏得很哪!想当年,我也是咱们村子一朵花呢,现在是老了。”
左边的村姑此般说道,谈及自己当年时,还有些娇怯般,而顾青鸾瞄了一眼那张褶子能夹死一只苍蝇的老脸,面上的微笑保持得很好:“大娘就是现在也没怎么老呢,看看这……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可不比一般小姑娘来得有风韵?”
一句话自是哄得那村姑合不拢嘴:“哎,看这小嘴,真甜,可比我家那犟小伙来得好,都想讨去做女儿了呢。”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么?想讨她去做儿媳?顾青鸾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出天际了。
右边的村姑估计也在打量她,此时也笑开了:“姑娘若是喜欢我们村子,不妨在此住几日吧,就是平日里啊,不要闷在屋子里了,多出来走动走动。”
反正多住几日也不是吃你家大米吧?还有“多走动走动”,啧,多给人当猴看?
两位妇人自带小板凳,就差扯着她的手聊天了,为了不和那两双老树皮一般的手接触,顾青鸾宁可盘着油腻腻的花生米玩。
一场拉家常的聊天,聊得她是心烦意乱,叫苦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嗯……”,听见那声音,顾青鸾简直就差欢喜到跳起来,随即是撇下两位妇人,眼神发光地回头去看。
这时她才觉得,这个沉默寡言又长得俊逸无双的小天孙是多么“可爱”。
很多年后云绛也能记住那个场景,在他大脑一片混沌,想不起来任何前尘时,睁开眼,眼前身着素衣白裳的女子散着如墨缎般的发,一张比九天皑雪更加清丽的脸上挂着深入每一寸肌肤的笑,午后的阳光入户,似盛满流动的黄金般的眼里含笑,里面满满当当,只装着他一个人:“我等了好久,你终于醒了。”
那个声音亦如想象般,泠泠如玉碎,很是动听。
他听及只觉熟悉而安心,似曾相识,仿佛时常听闻。
他下意识地撑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拉住了女子的皓腕:“抱歉,我好像忘了你是谁,不过……我记得你。”
记得这种......熟稔至极的感觉。
然后他就看见女子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圆滚滚的,像小猫一般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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