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也是在前面一家人一起吃的。
既然穆将军知道桓羿来了,那家里其他人恐怕也知道了。这让甄凉有些不好意思见人,但这是避不开的事,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好在老夫人和穆夫人都没说什么。但吃完了饭,穆夫人就来了她的院子里,拉拉杂杂说了许多的话,这才渐渐引到妇人生产之事上,大概是想告诫甄凉,别在婚前弄出孩子来,否则会成为抹不去的污点和丑闻。
哪怕孩子是皇帝的,也一样。
不能生这件事,甄凉还没有跟穆家人提过,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怕他们跟着白担心。反正过些年,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因而此刻只好佯装羞涩,低着头不说话。
穆夫人说完了这些,又转到桓羿之前留下的话上,“陛下跟你商量过了吗?说是等开了春,就在朝上提立后的事。”
其实昨晚并没有来得及说,但甄凉明白桓羿的意思。他们都不想继续这样分离,成亲自然是越早越好。所以她便点头道,“说过了。”
穆夫人看着她,既高兴又担忧,“好孩子,是我们对不住你。你有今天,全靠自己努力得来。但是我一想到这事,还是忍不住担心。宫里不比别处,皇后虽然尊贵,却也有必须要面对的难处。你……”
如果甄凉真的是自己的亲女,穆夫人是绝不会愿意她入宫的。然而现在,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们都已经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我知道。”甄凉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您别为我担心。殿下很好,我也会好好的。”
……
桓羿说到做到,当天气转暖,桃树上打满花苞时,便有朝中官员上书,催促皇帝成婚。
毕竟,今年桓羿已经二十一岁了,这个年纪虽然不算晚,但放在寻常人家,许多人的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
而且按例,除了朝中每十日一次大朝会,让在京官员们能跟皇帝联络感情之外,每个月的初一,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要入宫向皇后问安,走一走夫人路线。后宫没有个女主人,这事就操办不起来了。
所以这道奏折一上,立刻就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一时之间,朝中请求皇帝尽早立后的奏折堆满了桓羿的案头。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自己授意下面的人先提的,所以看势造得差不多了,桓羿便发旨到礼部,让他们筹备选秀事宜。这一回因为只选皇后,不留嫔妃,所以桓羿不欲大动干戈,便只在两京官家女子之中挑选,让他们拟一份适龄女子的名单送上来。
这消息一出,礼部的门槛立刻就被人踏破了。
虽然大多数的大臣,并不屑于走幸进的道路,让女入宫去博一家子的荣华富贵。但这是选皇后,与选妃又不是一回事了。既然皇帝没说拒绝高品官员家的女,那大家都有机会不是?
历朝历代,皇室防范外戚,也往往是在几代之后。但是大魏立国至今也不到三十年,虽然经历了三朝帝王,但还真没有像样的外戚——包括曹皇后的母族,也都是开国时靠军功挣来的爵位,并非靠着女的裙带关系。
所以现在桓羿以皇弟的身份继位,为了稳定朝堂,拉拢大臣,选一位高官之女为皇后,是很有可能的。
礼部的动作很快,几天之后就交上来了一份长长的名单。结果皇帝只打开扫了一眼,就丢回去让他们重新做,“朕要的是适龄的姑娘,十六岁以下的就不要列名了。”
这条线一设,三分之二的人都被刷下去了。
这也没办法,毕竟这些官家女,十一二岁家里就准备着相看人家,等到选出中意的,及笄前后定亲,再准备一两年,便可以出嫁了。能留到十六岁没结婚的女孩不少,但十六岁还没有定亲的,却是凤毛麟角。
这么多眼睛看着,总不能退了亲事,把女送去参选吧?真这么做,选上了万事大吉,选不上,这个女的一生就都毁了。
所以最后剩下来的,不过四十几个女孩,大都是因守孝之类的缘故耽误了。甄凉自然也在这份名单上,不过她十八岁还没成亲,倒也不算最晚的,还有三五个与她同龄的。
年纪最大的是一位顾小姐,她家原是太-祖朝的功臣,后来因罪被黜落,父祖去世之后,家道便中落了。但顾小姐本人十分出众,才华并不弱于汉王那位小姨子,她家中做主的哥哥眼光高,普通的亲事看不上,挑来挑去,就拖到了如今。
不过如今顾家人也不后悔,若顾小姐真能抓住这个机会扶摇直上,他们顾家就要翻身了!
这份名单一出来,立刻得到了各方的关注。
但就算是选皇后,也不可能真的把这四十几个女孩都召进宫来,挑拣一番。所以桓羿在收到名单之后,转手就让人送去给曹皇后,让她帮忙筛选一番,挑出四五个备选。
温泉行宫因为地理位置偏僻,所以平常没什么人来往。但随着这个消息传开,到这里来拜访曹皇后的官夫人数量急剧上升。
桓羿还特意让人传了话过来,告诉曹皇后不必急着选人,可以趁此机会,让这些夫人们募捐一笔钱,用以收容京中的乞,施医散药之类的事。——这是甄凉之前答应过曹皇后,会交给她来做的事,现在便是个不错的时机。
有皇后之位这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这些官家夫人们果然对此十分踊跃,甚至一度出现攀比的情况,让曹皇后成功收拢了一大笔钱财。有了这些钱财打底,之后不管她做什么,便都会容易了。
正当曹皇后准备让人去筹备诸事时,收到了甄凉的来信。
信里甄凉向她提议,这种募捐的做法虽然好,但不可长久,资金的来源不能完全依赖这一个渠道。然后说她自己名下有一支商队,是之前出宫的时候弄的,愿意与曹皇后合作,用这些钱做本金经商。之后再将盈利所得用于各项事宜,方能细水长流,不用担心后继无力。
曹皇后看完这封信,忍不住对身边的心腹宫女道,“不是我偏心她,光是这一封信,便抵得过所有人捐出的钱财了。”
她早就知道甄凉在做生意上颇有章法,如今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会抓机会。
就算不考虑桓羿的意思,在她这里,甄凉也是胜出的。
所以半个月后,曹皇后呈给桓羿的名单上,只有五个名字,而甄凉赫然便在其中。
最妙的是这个结果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论出身,她是一等郡公之女;论样貌,甄凉是那种长辈最喜欢的长相,面部丰润,杏眼有神,望之敦厚端庄、温柔可亲;论才华,甄凉虽然不擅长诗词歌赋,但写得一手好字,书读得也不少,博闻强识,不管说什么都能接得上。
在五个人选之中,她不是最拔尖的一个,却是各方面都最均衡的一个。
人选定好了之后,桓羿便邀请曹皇后入宫小住,好方便邀请这五位小姐入宫作客,用入宫给她作伴的名义。这样,从头到尾都让曹皇后出面,就算最终没有被选中,也不会影响这几个姑娘的名声,甚至说出去,她们被昭静皇后看重,还是一件长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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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以假乱真
曹皇后如今入宫,自然不方便住在万坤宫了。
不过桓羿的后宫一个人都没有,大批的宫殿都空着,倒也不用担心没地方住。考虑到还有五位娇客要与自己一起住在宫中,曹皇后最终选择了历代皇太后所居的仁寿宫。
这仁寿宫独立于东西六宫之外,位于皇城东北角,是一处独立的宫殿群,占地颇广,还有一个小花园。将通往后宫的门一锁,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天地,而另一边的宫门则可以直接出宫,不必绕到前面去,十分方便。
曹皇后在宫里安顿好之后,便派了马车,将五位小姐一起接来。接下来,她们会以陪伴自己的名义,在宫中小住半个月。
甄凉到了仁寿宫,这才头一回看见另外四位竞争对手。那四人都是京城人士,平常跟着家里人出席京中各种花会茶会,早就熟悉了,这会儿聚在一处说话,倒将她一个人剩在了一边。
好在甄凉对此也不在意,在她看来,这四人的小联盟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毕竟现在她们都是对手。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优势。
见了面,曹皇后第一个便跟她打招呼,之后更是单独把人留下来说话。所有人都知道,她流落在外时曾入宫为女官,跟在曹皇后身边。这旧日情分,自然不是旁人可比的,其他人也只能羡慕了。
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来新君对这位皇嫂的敬重?如今她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偏向,甄凉的胜算立刻增加了不少。
“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等只剩下两人时,甄凉忍不住问。
曹皇后笑着点了点她,“当日是谁跟我说,出了宫之后就能一切自在的?我现在是真的觉出你说的这种自在来了。既然不必受种种规矩束缚,那自然是我喜欢什么就是什么。纵然人人都看得出我偏向你,又能说什么?”
甄凉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在很多人看来,曹皇后如今跳出了种种束缚,但是她在宫里同样需要一个盟友。推举其他人,自然不如推举甄凉来得好。她们之前原本就有联系,现在只不过是加深,自然比投资别人更便利。
所以,曹皇后摆明了态度,反而是正常的。
不过甄凉更相信,曹皇后之所以这么干脆地偏向她,除了考虑桓羿的态度之外,更多的只怕还是为了自己手下的那支商队。
既然如此,她大可坦然受之。
估计是考虑到五人的关系未必很好,加上仁寿宫的房间很多,五位小姐的住处彼此间隔很远,不用担心会互相打扰。安顿下来,稍微熟悉一番之后,天色就暗下来了。用过晚饭,众人便各自安寝。
不过这一晚,除了甄凉,其他四人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起来,眼底下一片青色,用了不少粉才遮住。等出了房间,彼此看着对方脸上厚厚的粉底,都忍不住有些紧张。
精神抖擞的甄凉站在四人身边,简直不能更显眼。就连四人的视线,也时不时隐晦地从她脸上扫过,大概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此刻还能安眠。
但事实上,这所谓的选看,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甄凉身为知道谜底的人,当然不会像她们一样忐忑。
话虽如此,但等吃完早膳,曹皇后宣布下朝之后皇帝就会过来,甄凉在雀跃之外,也油然生出了几分紧张。爬窗户这种事可一不可再,所以元宵节之后,她也很久没有见过桓羿了。
虽然皇帝要来,但也不可能一群人眼巴巴地等着他,那像什么样子?所以饭桌撤下去之后,曹皇后便问她们,想做点儿什么来打发时间。
说是打发时间,其实也有几分考校的意思。这是选皇后,那些女红厨艺之类的技能便有些上不得台面了,管家理事这样的,也不方便拿出来较技,所以剩下的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了。
正好仁寿宫小花园的桃花开了,于是一行人就转到那边去,预备开一场诗会。
写诗作词是那位顾小姐的长项,其他三人自然地围拢在她身边,恭维她一定能写出佳句。还有人故意问甄凉,“穆小姐是不是还没参加过诗会?”
“的确如此。”甄凉神态大方地点头,又道,“其实我连写诗作词都没有学过,所以正准备向诸位告饶呢。不如你们多作几首,我来抄写,也算是凑上了雅趣。”
她这么坦然,倒不好再刺她了。于是那四人各自散开,去琢磨好词好句,甄凉则取出文房四宝,开始磨墨,竟是当真要给其他人伺候笔墨了。不过都知道她写得一笔好字,这也算是扬长避短。
或许是因为知道皇帝会过来,所以几人都卯足了劲儿要表现,不一时就已经成了十几首诗。而且,甄凉一边抄一边在心里好笑,几乎每个人都用了“桃夭”的意向,意思是十分分明的了。
虽然知道这个过场必须要走,但想到她们这一腔心事最终都注定错付,甄凉也不免有些心虚。
不是她和桓羿不厚道,只是这是最好的办法。等到这事结束之后,还需将这四人的下落一一安排好,抬一抬她们的身份,不要让人轻视了。
她这里正转着各种念头,那边桓羿已经下了朝,匆匆往仁寿宫赶。
其实他昨日知道甄凉入宫,就想故技重施去爬窗户。只是仁寿宫毕竟是曹皇后在住,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像样,这才按捺住了。所以今儿一早就让人通知曹皇后,说下了朝就过来。
好在朝臣们都很知趣,晓得昨日那五位姑娘才入宫,皇帝的心思必然要放在这上面,所以也没在早朝上拿什么政事来烦扰他。
进了仁寿宫,见正殿这边一片寂寂,桓羿就猜到是在小花园里,于是一径往那边去。进了园子,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桃花树下,扶着桌子提笔写字的甄凉。
既然看到了甄凉,别人也就入不得他的眼了。桓羿笑着上前,口中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听到他的声音,都吃了一惊,各自上前见礼。只有站在桌前的甄凉,头也没抬,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只顾着落笔。直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她才将毛笔搁下,抬起头来。
因为桓羿就站在她身边看她写字,所以其他人也不敢造次,全都安安静静地等着她写完,倒显得她众星拱月一般,格外突出了。
曹皇后这时才笑着回答桓羿之前的问题,“镇日无事,她们开诗会玩儿呢。这也才刚刚作完诗,陛下来得正好,可以给她们做个裁判。”
“是不是最好再给她们添点儿彩头?”桓羿笑着反问。
“若有,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曹皇后也不跟他客气,“反正陛下好东西多,今儿就偏了咱们了。”
“也罢,那我就来做这个裁判。”桓羿让小喜子去取之前有人进上的一盒珍珠来做彩头,然后从桌上将写好的诗拿起来,一张一张地翻看,不时品评。
其实闺阁中的作品,又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中,总脱不出那些桎梏,十首里倒有八首看着差不多。这样一来,顾小姐所作的那一组四首诗,便显得十分醒目了。
虽然是在御前作诗,但她半点奉承的意思都没有,从东风写到百花,自有一番风骨,最终不出所料地拔了头筹。
珍珠已经被取来了,满满一匣珠子,全都有指头那么大,每一颗都十分圆润,装在盒子里,泛着淡淡的辉光,让人忍不住赞叹。顾小姐收了珍珠,也没有露出十分荣幸的表情来,依旧是淡淡的。
这时,桓羿突然回头问站在一旁的甄凉,“哪一首是你作的?”
甄凉低头道,“回陛下,臣女不擅诗词,不敢列名其中。幸而还有一笔字能看,因而自请做了抄写员,也算是为诗会出力了。”
“唔……”桓羿故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字,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这字看着确实不错。朕听皇嫂说,你不但字写得好,而且专擅模仿旁人的字迹,可是真的?”
“只是闲着无事写着玩,难登大雅之堂,让陛下见笑了。”甄凉点头。
桓羿却来了兴致,“朕写两个字,你仿来看看。”
说罢,便拿起甄凉之前用过的笔,蘸了墨汁,在白纸上写下“桓羿”两个字,而后转身,将笔让给了甄凉。
这还是一个需要避讳帝王名姓的时代,桓羿大可将自己的名字写下来,但让甄凉去模仿,显然是在为难人。旁观的几位姑娘原以为皇帝是对甄凉另眼相看,见状反而不太确定了。
甄凉接过笔,低头看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那臣女就僭越了。”
说罢另取了一张纸,仿着桓羿的笔迹写了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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