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当初语一言不发地将钻戒从无名指上褪下的那一刻,何霆呈也沉默了。
他们恋爱至今,初语从未和他说过一句重话。她虽看似温和,但绝不是那种拖沓矫作的性格,也断然学不会那些以分手做筹码的小女孩把戏。
她说结束,那就不会再有回转的可能。
金属落在玻璃台面上,在昏寂中发出轻悄悄却似碎裂般的声响。
她的面孔映在一片柔黯的灯影下,显得愈发淡漠冷情。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是轻声细语的,仿佛连说分手都要顾恤着彼此的颜面:“就这样吧。早点休息,你自便。”
初语回到主卧后反拧上门锁,她坐在黯沉沉的屋子里,凝心听着外头的动静。何霆呈没有离开,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初语听见次卧传来的关门声。
此时凌晨两点过半。
初语躺在黑暗中睁着眼,她的四肢僵麻到几乎动弹不得,大脑内却没有一处神经可以松懈。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偶发性的失眠转变到频发,最终去了医院被确诊为重度睡眠障碍。自此不得不开始依赖安眠药入睡,她需要工作,需要正常的社交,不吃药就只有睁着眼慢慢地熬。一年前,心理医生在她治疗过程中添加了抗焦虑的药物。也就是近半年来,两种药物混合下产生的反应渐渐加重,直至漫向躯体化,四肢会出现抑制不住的麻颤,包括胃肠内的灼烧感。
因为她的抗拒和消极心理,时常不按医嘱停药的后果就是戒段期坚持不下来,同时用药后的躯体反应也越来越严重。
导致失眠和焦虑的病因有很多,而初语却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她自小便擅长与病痛打交道,她懂得隐瞒,更知道同心理医生说些什么会显得真诚有效。到了最后她甚至学会了适应黑暗中的清醒,适应了心理上那些无端端接踵而至的郁躁闷浊。
因为这些,比起她幼时受过的病痛折磨要好对抗的多。
入睡前的最后一秒,昏寂的夜色中,她忽然想起那双明净黑邃的眼。
-
梦在落雨。
她梦中的世界,永远都在落雨。
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梦中初语回到八岁时的光景。
而八岁前的辰光,她早已记不清了。
可能就是接连不断地入院出院,无休无止的抗感染治疗。
开始还会痛,也会哭。
到最后,就麻木了。
因为比起自己的痛,她更害怕家人的眼泪。
医院的病房总是明晃晃的,开着窗,白光与喧噪憋闷在浊乱的空气间。
她记不清那些人的脸,一张张面孔,从她眼前掠过。日光照进来时,穿透虚空中寂寥漂浮的尘灰,她躺在病床上,数着眼前的颗粒,望着病房四周浮动的光影。
麻木地过完每一天,直到康复出院。
八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孩,看着和哥哥一样大的年纪,却比她还小两个月。皮肤白的像雪,五官也比旁人更深隽,瞳仁亮极了,可神情却总是淡淡的。
他没有朋友,嚣张孤傲的性格总让他在孩子圈里显得格格不入。
可初语不在乎。
她不相信旁人口中对顾千禾的偏见。
她只知道,那个在北方城市的夏日午后遇见的男孩,他会在台风来临之际帮助拾荒的老人寻找蔽所。会站在院墙前默默看着她被父亲抱在怀里往刺槐树上挂风铃。
他会在她和别的小伙伴玩耍的时候,独自等在墙角,然后在雨后的傍晚送她回家。
会陪她站在小卖部的门口顶着烈日,看那些无聊狗血的电视剧,然后掀起衣角为她拭净融化后滴落到手臂上的糖水冰棍。
他总是听见那些刻毒恶意的流言,他总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妞妞曾经对初语说过,如果她再继续和顾千禾玩在一起的话,她们就不要做最好的朋友了。
初语问为什么。
妞妞说顾千禾打过她,一大把碎利的石子砸到她脸上,妞妞把肉嘟嘟的小脸侧过来,太阳穴附近新生的细肉还留着疤坑。
后来初语去问千禾,为什么要打妞妞。
千禾说,他不认识什么牛牛羊羊,打人就是因为不高兴,没理由,看谁不爽就打谁。
初语有些生气,好几天见了他都不理,也不去对街找先前的朋友玩了。就光坐在庭前的门槛上,对着千禾家的院子,每天晒一小时的太阳。
而千禾每日都靠在门前屋檐下的青藤旁,一站就是一整天。
终于,在他们冷战后的第四天还是第五天,记不太清了。
那日午后,蝉鸣鼓噪得发狂,梧桐清叶的香气一阵阵地飘过来。
顾千禾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头顶扣着一个棒球帽,日光洒下的阴影落在他鼻尖的位置,阳光下,男孩的下颌仿佛已有了单薄清决的轮廓。
那天他走到初语面前,略低下头,闷热寂静中,说出第一句话:“我要走了。”
他垂着眼,漆深的睫根动了动,几乎无声地重复:“我要走了,不回来了。”
说完他就转身,初语看见他背着一个书包,当时慌了,急匆匆地从台阶上站起来,追到他身旁,攥着他的腕骨,问:“你去哪?去哪?”
她起得太快太急,日光晃在眼前,脑袋浮过一阵晕眩,可还是紧紧抓着他不放,“你去哪?”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斑斓,很久过去才恢复,接着听见千禾说:“我要去找妹妹了。”
“你妹妹?她在哪?你去哪里找她?”初语偏头,千禾将她拉到浓荫下站着。
“她被她爸爸妈妈接回家了,我想去找她。”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了?”
千禾微微怔住,目色认真,汗水划过雪润的面庞,“等我找到她,就可以和她一起住在姑姑家。”
初语沉默,垂眸望着地面。
顾千禾走了。
她才不要和他说再见。
她负气似的想,她永远都不要和顾千禾说话了。
可是看见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变成薄薄的一片,仿佛真要走进望不见底的远处了。
初语这才觉得慌神,胸口酸酸的,呼吸堵在喉咙里,眼前的湿气怎么也揉不干净。
浓郁的暑热覆映着地面,顾千禾背着沉重的书包,走了两条街。
黄色阔叶树下的小少年忽然停住脚步,抬手揉了揉眼角。想回头,又忍住了。
要去找妹妹啊。
对不起。
初语对不起。
他往前走,却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名字。千禾,千禾。
声音犹如月光下的溪水一般温柔清越。
他终于回过头。
看见初语。
她急匆匆地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喘息。
他看着初语苍白的皮肤,忽然就感觉气促起来。
“你跑什么?”他伸手摸着初语的面颊,指尖抚过她眼下的皮肤,看着那淡青色的血管,轻轻重复:“你跑什么呀?”
“我不跑,就追不上你啦。”初语微微弯着腰,牵过他的手,“千禾,我陪你一起去找妹妹吧。”
她想了很久,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同千禾置气比较好。
其实离家流浪也很酷。
只要和千禾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他们牵手走在路上,叶隙筛落下的阴影一点点地掠过鞋面。
他们要往哪里去呢?
这样走下去,会走到哪里。
谁也不知道。
千禾印象中对于姑姑家的地址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记忆,是在某座山上的别墅群,那个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小西山?老顾开车带他去过一次,他只能按着记忆的轨迹往前走。
暑热逼人,地面蒸腾着灼灼热气。他将棒球帽扣在初语头上,遇见树荫,就带她进去躲一阵。
“千禾,你妹妹长什么样。”某个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初语问他。
“不长什么样。”千禾下意识地答,同时认真望着斑马线左右车辆的汇入。等到两人安全过完红绿灯后,他想了想,说:“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皮肤粉白色的......像只小猪。”
初语没禁住笑出声来,动了动被他握到发汗的手。千禾追上来牵紧她,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抓着她汗湿的掌心在自己t恤上擦了擦,又牢牢握在手里。
初语低下头,耳根的热度扩到脸颊。
她又想起千禾先前露出来的那截幼白小腹,心底无端觉得有些潮热,像是夏日落雨后的傍晚,光脚踩过的那一摊浅浅水洼。
他们走到暮色覆地时,初语的小腿已经隐隐有些酸胀。她从未有过那么大的运动量,病好后,也一直都是卧床休养比较多。
千禾察觉到她累了,将她拉到一旁树下站着,一面褪下书包,一面问:“你累了么?肚子饿不饿?”
初语摇摇头不吭声。千禾蹲在地上打开书包,抬眼看了看她,直接脱了t恤垫在地上,拉着她的手往下:“你坐着,吃点东西再走。”
初语瞪大眼愣了愣神,见他光裸着上身在书包里掏东西,回过神后,骤然撇过脸,心跳疾速。
“你坐着,”千禾拉住她的手往下拽,“坐啊。”
初语抽回自己的手,避开自己的视线,磕磕绊绊道:“哎呀!你把衣服穿上。”
“不要。”他跟上来紧紧抓住初语的手,语气莫名真挚:“地上好脏,弄脏你的白裙子不好看,快坐嘛,再耽误时间天就黑了。”
天色渐深,周边来往行人并不多。千禾将满书包妹妹爱吃的零食都递给初语,初语接过一个蓝莓味的慕斯蛋糕,由于在书包里摆放挤压,边角已经沾损了些,可拿出来的时候仍然散发着一股馥甜的香气。她小口吃着,视线则小心地绕过他。
可还是会看见,他浑身雪白的皮肤,削直单薄的肩骨下是一具还很青雉的身体。
初语只吃了一个蛋糕,便推说:“剩下的留给你妹妹吧,我们快上山,天要黑了。”
别墅群的山道两旁植满苍翠蓊郁的四季竹,竹梢遮蔽着天空,路灯微黄,清寂的空气中,只有竹叶簌簌作响。他们走了很久,终于走到半山腰,千禾停在一间庭院外,抬头看着院墙上攀爬堆砌的鸢萝,低声说:“好像是这家。”
透过满墙藤蔓望进去,是漆黑墨深的一片。
按下门铃,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出来开门。
他们坐在庭院外的草坪上,看着世界一寸寸地暗下来。只有远方山道的灯影潦草昏散地照过来,初语倦了,趴在千禾膝头打瞌睡,双臂搂着他的腿,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
很久之后,远处有车驶过来,可是停在了半道,一个女人气冲冲地摔门出来。
初语骤然惊醒,和千禾一同望过去。
紧接着,驾驶座出来一个男人,昏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远远听见他们争执的声音。
“那有什么的嘛,她想住舅舅家就让她回去好了。”女人虽然大声嚷着,可姿态却很散漫,“又不是没住过,六七年了,也没见她缺胳膊少腿。”
男人压着沙沉的嗓音,显然是不愿让步:“不可能,要么我来养,要么你哥养,你自己选吧。”
“你什么意思啊嘉建清,你要嫌她是个负担你就直说。”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你知不知道嘉允已经被你侄子给带坏了,她前两天还扇阿姨巴掌你知道么?她为什么变成这样?还不是和那个坏孩子有样学样。”
“谁是坏孩子?我不觉得千禾有什么问题,我也不觉得我女儿哪里做的不好。你要是对我们家里人有什么成见你就直说。”
“对!我就是对那小子有成见,他做的那叫人事儿么?一言不合就拿板砖招呼人后脑勺?你以为他年纪小就什么事都不懂?板砖砸不砸得死人,他真不知道么?他在警局和警察对骂的时候你没看见是吧?我告诉你顾浅,你把女儿放在那种人身边,迟早是要害了她。”
彼此沉默的间隙,车内忽然响起女孩哭喊的声音。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千禾倏地站起来,隔着远远的夜幕,他看见表妹哭皱在一起的小脸,捏紧了拳头,又蹲回去。
汽车重新启动,朝着他们的方向行驶过来。
他们彼此依靠着躲在草丛间,隐匿在阴影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借着夜色往回走。
来时的冲动兴奋此时已经全然褪散,只剩两只小手紧紧牵在一起。
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啊。
夜风吹响竹梢,呼啸的凉意掠过山脊又不断回旋折返,千禾眼底的温度也渐渐随着山风降了下来。
他们走了一半的山路,千禾停住脚步。
默默将书包背到胸前,弯下腰,说:“你走不动了是不是?我背你回去。”
初语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声音低微:“我能走。”
“上来吧,还有很久才能到家,我背你走得更快。”
他仍弯着腰,头埋得很低很低,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失落通通都埋进地里。
寒津津的夜空仍然没有一丝光亮,乌沉的积云擦着远处的屋脊拖曳移动,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初语走到他面前蹲得更低,仰起脸看他。灯影映照下,她看见千禾左侧下颌的位置有一颗浅浅的血痣。
漂亮得就像今晚缺失的月光。
她伸手抚上去,反复怜惜地摩挲。
很久很久之后,千禾也蹲了下来。她的指尖移到他眼下,仔细将那一点湿气轻轻抚平。
“千禾,你才不是坏孩子。”
也不是杂种,坏胚。
“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也是我今晚,没有看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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