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趋于平稳,水下却波涛汹涌澎湃。
被拍碎的浮冰奇形怪状,漂浮之时撞上浮冰被扎个对穿的概率远大于被淹死的可能性,南瑾瑜不由得抖了抖。
随着江心拍出来的巨浪的方向随波逐流,尽可能将避开撞过来的伤害物,饶是她自由潜职业水准,背上带了个重量不轻的人也够呛。
“姑娘……”
趁着换气的空档,青衣忍不住想让她放弃自己,她们被浪冲得近了些,可是姑娘拖着她这么个大活人,根本无法游到岸边去!
“吸气!”
南瑾瑜神色一变,呵斥道,紧接着两人再次下潜,堪堪避开撞过来的巨大冰层,游鱼般抓到了浮木板上挂着的黑色皮水靠。
“呜呜……”
青衣被动的被她拖着潜入水中,心底的内疚早已盖过恐惧,她方才下刀的动作为何不能再快些?
“呼呼!”
南瑾瑜拖着她爬到木板边,再下一个浪迎头拍过来之前,将水靠往青衣身上一戴。
“唔!”
青衣瞪大眼,呼吸困难的脸瞬间缓和了许多,再回神的时候,第三个浪已经当头拍下来了。
“别瞎动,听我的,旁边还有个水靠呢。”
南瑾瑜看出来她的心思,抬手拍开她想脱水靠的动作,将绑住两人的绳索解开大半,只是确保不会被浪冲散的程度,很大程度缓解了身上的重量和压力。
“可是咱们怎么回去?”
青衣着急的拿手比划着,渐渐冻僵的身体即便有水靠支撑只怕也很难回到岸边。
滔天巨浪之下,他们被层层浮冰挤在中间,挣扎着不被冰层掀翻在江底都极其苦难,更别说呼救了。
“爬到冰面上去。”
南瑾瑜打着手势,试图解释她们首先得回到冰面之上,才能让他们看到进而想办法救人。
可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就在两个人达成共识,准备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爬上浮冰之时,又一波浪汹涌而来,直直的拍向她们栖身那块浮木……
“潜!”
南瑾瑜大喊道,紧接着便觉得头顶上一沉,巨大的浪潮直接将她们拍回了水里,而浮木也被拍成碎片,连渣都不剩。
返回救人本就是强弩之末,此刻再被浪花当头拍下,南瑾瑜整个人晕乎乎的,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青衣焦虑的脸,继而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青衣抱住南瑾瑜,试图将自己带着的水靠摘下来给她,却发觉睡下的压力巨大,倘若她摘下来的话,自己很快便会无法呼吸晕过去,那就真的没救了。
咔咔咔咔咔咔……
岸边的巨大浮冰受到这一浪的巨大冲击力,不堪重负轰然裂开,浮冰笼罩的黑暗也瞬间去了大半,只是依然发不出半点儿声音来。
青衣拖着南瑾瑜迅速上浮,趁着那半人厚薄的缝隙用力将她往上面托举起来,自己这是靠着身上的黑色水靠做最后的挣扎。
“嘶……”
扎进水里游了个大环形的夜魅此刻有些焦虑,他刚入水便被巨浪拍回来,再次下去的时候,岸边的巨大浮冰已经碎了,碎冰渣里找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好在,老天爷开眼,他转身的间隙,瞧见了一抹彩色的光晕,闪耀得近乎刺眼!
那是钻石的光泽,这般强烈的色彩折射,只有郡主身上带着的匕首才会有,他迅速朝着彩色光的方向穿过去,几乎是闭着眼便穿过了冰层,直至一把抓住快要沉底的匕首。
“人呢?”
夜魅捏着匕首,脸上的喜色瞬间消失,四下巡视了一圈,却没瞧见半个人影,失望之余是心底的沉痛。
“咕噜噜……”
青衣身上的水靠很快便被耗尽,呛水的动静较大,举着南瑾瑜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嗯?”
夜魅仰头,阴霾的天透出一线光芒,继而两个下坠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这才松了口气,猛地往水面冲了上去。
“噗!咳咳咳咳咳……”
彻底失去直觉的青衣整个人一懵,再次睁开眼,她已经身处江面之上,脱力了那个可怕又致命的水下环境。
“总算是醒了,你可把我吓死了。”
夜魅拍着胸口,按着青衣人中的手也随即松开,视线停留在面色已经恢复红润的南瑾瑜身上,微微松了口气。
“副首领,姑娘……”
青衣动了动嘴,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裹着的大氅,冻得青紫的嘴颤抖着,想哭却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有力气么?吃东西。”
南瑾瑜递给她一个袋子,里头是几颗糖果,视线停留在岸边拼命拽绳子的众人身上,微微笑了起来。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这命硬得连老天爷都不收呢!
“嗯。”
青衣接过糖袋子,取了一颗含嘴里,硬质的琉璃糖她吃过很多次,却没有哪一次如现在这般又甜又好吃。
岸边上众人欣喜若狂,奋力将巨大浮冰上的三个人拉回来,再将一早便匀出来的大氅给他们裹上。
“郡主你真是吓死人了……”
绿毛龟哆哆嗦嗦道,脸上透着十足的歉意。
他们想救人,却不如这位这么果断坚决,以至于最后让一个弱女子舍身落水,险些丢了性命,想想都觉得无比惭愧。
“那你以后改名叫死鬼么?”
南瑾瑜弯了下唇角,拍拍眼睛都哭红了的白水晶。
“噗!”
白水晶被她逗得一乐,又哭又笑的样子难看极了,只是她却顾不上,直接将人抱紧了呜呜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南瑾瑜拍着白水晶的后背,视线停留在白瑾堂身上,冲他眨眨眼,意思是你赶紧把你媳妇儿扒拉下去,要不然你妹妹我就要被她勒死了。
“你是没事儿!我有事儿好吗?吓死我了……”
白水晶哇哇大哭起来,两只手像八爪鱼般死死的扒着南瑾瑜不放,直到白瑾堂出声。
“水晶,你勒着小瑜了,她脸都白了。”
“啊?真的么?”
白水晶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松开南瑾瑜,小心翼翼往后退了退。
“呼呼……”
南瑾瑜深吸几口气,倒是不是被她勒的,而是之前水下潜的太久,缺氧严重,这会儿感觉头痛欲裂。
人救回来了,除了车马行礼之外,人手几乎没有损失,只是没有车马,他们又都消耗过大,赶路也十分考验人。
“最近的镇子有数十里远,咱们只怕要分开行动了。”
夜影扫了一眼趋于平静的江面,这会儿伤的伤晕的晕,只有自己的状况相对好些,自然是他去寻人来。
“不必,渡江之前我就放了信号,我们的人应该快到了。”
白瑾堂这才想起来,视线循着山脚下看过去,颓然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青灰山脚之下,一种骑兵整齐划一的朝江边赶来,看旗帜郝然是南召特有的七彩旗。
“呼……”
夜影微微颔首,这才松了口气。
西南行省的范围虽大,可是能把军队留在边界的位置上,果然是未雨绸缪之人才能做得到的。
众人一一上了马车,围坐在温暖的火炉旁,喝着温软的粥食,才感觉方才的死里逃生是真实的。
南瑾瑜倚在榻边,视线停留在几乎失去了血色的萧琛神色,如同再看一尊冰雕。
“大哥哥说你蛊毒发作了,却没说你内力几乎耗尽,我也想装作不知道,奈何……”
沙哑的声音透着哽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责怪什么,只是没人听见。
风声呼啸吹过马车,有边军护送的众人自然无需担心再有敌袭,而远远的江边上,缓缓聚集的黑色身影,再看到离开的车队后再次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七日后。
南召边军从金沙江边一路护送南瑾瑜他们一行回南召,路上无论是打尖住店还是官家驿站都顺利无比,仅仅七日他们便行至贵县,再走三日便能到南召府了。
唯独,萧琛依然昏迷不醒。
“姑娘,贵县的小吃很出名,咱们在县城中歇上一个时辰,午膳之后继续赶路如何?”
绿毛龟小意的问道,自打他们江边脱险之后,郡主便不曾下过马车,就算是下马车住店,她也决计不会离开秦王殿下半步。
“嗯,大哥哥做主便是,我都听他的。”
南瑾瑜应声道,视线停留在身边已经恢复了常色的萧琛,却迟迟不见他有醒来的迹象。
“哎!”
绿毛龟应道,转身跑到后面的马车中,将南瑾瑜的话如实转告了白瑾堂和白水晶。
两人听完面面相觑,着急上火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焦。
“我说吧,你这么骗她,时日久了,她大概会更伤心的……”
白水晶叹了口气,当日在江边秦王已经是直接闭气陷入假死,如今噬心蛊未解他重伤又未愈,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嘘!”
白瑾堂连忙捂住她的嘴,几时阻止了她说出更多不得了的话来,脸色却没有太多担忧。
噬心蛊虽可怕,但是他们已经找到了具体可行的法子,如今要担心的便只是萧琛的身体是否扛得住到蛊毒解除……
“唔,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
白水晶眨眼,伸着脑袋看前面的马车,却发现南瑾瑜依然没有半点儿动静,仿佛她什么都听不见似的。
“行了,大伙儿都去用膳吧。”
白瑾堂发话道,视线停留在夜影他们几人身上,欲言又止。
秦王殿下的侍卫自然是十分了解他的,只是噬心蛊可怕之处便在于反噬极其严重,萧琛功力全失相当于瞬间没了控制噬心蛊的力量,后果自然越发可怕。
“小瑜还是不肯下车?”
白水晶揉了揉眉心,拢紧身上的火红裘皮大氅,踩着鹿皮靴下了马车。
“嗯。”
绿毛龟点头,扶着她下了马车,然后识相的退到了一旁。
“我……”
“算了,由着她去吧。咱们赶紧吃完赶路才是正经。”
白瑾堂冲她摇摇头,拉着人往客栈里头去了。
劝慰是最没用的东西,对于小瑜而言,早日到达南召治好萧琛,比什么都要紧!
“嗯。”
白水晶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南瑾瑜的马车,到底还是乖乖地跟着白瑾堂进了客栈。
人群息壤的街角,几个行动鬼祟的人来回出没,最终在看到白瑾堂和白水晶之后,隐在了巷尾消失不见了。
新翻修的院落瞧着与外面的破败风景格格不入,主屋里坐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听到门外通禀的声音后,蹭的站了起来。
“看到人了吗?”
艳丽的之色袍子在灰白的冬日显得格格不入,说话的声音分明是男子,只是语气神态却扭捏又酸腐,像极了小倌馆儿里的头牌。
仔细一瞧,此人竟然是销声匿迹许久投靠了忠义侯作男宠的董佳梁。
“回公子的话,距离太远不曾瞧见,属下等只看到白大人和暗河地下城的城主白水晶二人,秦王身边的侍卫都神出鬼没的,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侍卫强压着心底的反胃和不适,尽量保持心态平和。
主子派出来几乎所有的暗卫,结果都被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自以为是的毁了!
如今秦王和天晴郡主下落不明,他不仅不回头禀报,竟然领着余下的人追踪至此,当真以为主子宠他便可以无法无天吗?
“区区一个白瑾堂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本公子怎么听说你们曾是最骁勇善战的骑兵,如今一看也不过尔尔……”
董佳梁阴阳怪气的嘲讽道,手里端着个新的紫砂茶盏,神色透着几分扭曲。
那日在江边他亲眼看着南瑾瑜与她的婢女落入湖心,之后南召边军便赶到了,他们不得不立刻撤离,后续如何他的人便没能看清清楚。
萧琛昏迷之后究竟死没死?南瑾瑜是否还活着,他都必须要确定!
“公子此言差矣,南召边军是南召最精锐的部队,极擅山地作战,我等毕竟寡不敌众,自然是暗处打探较为稳妥……”
侍卫面色青黑,若非碍于此人受宠如日中天,弟兄们早就想将他剁了喂狗去了。
“哼!技不如人也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罢了!本公子不管你们行不行,限你们今日之内,找回查清楚那辆马车中是否有秦王和天晴郡主在内,其余的我一概不听。”
董佳梁睨了他一眼,嫌弃的神色溢于言表。
听闻,白樱一路逃到洛县,又闹出来不少幺蛾子,最终还是死在了萧琛手里。
一个狠心得连青梅竹马的义妹都能杀的男人,想来也不会这么轻易便死了,他得带着他的尸体回去邀功啊!
至于南瑾瑜,终究是他心里求而不得的那抹白月光,他至今不愿相信她那把轻易便死了,梦里时常还能梦到的……
“是……公子放心。”
侍卫垂下眼睑,冲门外的人打了个手势,转身消失在院中。
闹市之中,南瑾瑜的马车缓缓进了客栈的后院,南召边军没有入城,只是遣了精锐的人手保护他们,而夜影等人也因为受伤严重,皆隐藏在马车中养伤。
“咚咚咚!”
绿毛龟拎着食盒立在马车前,心里还惦记着方才主人叮嘱过的话,要他别拉着一张鬼脸吓人,着实太难看。
“谁?”
南瑾瑜睁开眼,将车窗打开小半扇,接过他递进来的食盒。
“嘿嘿嘿,姑娘吃好喝好,缺什么就唤我,青衣姐姐这几日也见好了,再过几日她便能回来伺候了。”
绿毛龟嬉皮笑脸道,脸上的鬼纹面淡了不少,看着竟然有几分清秀。
“多谢。”
南瑾瑜冲他点点头,想到每日来三次的青衣,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夜白与她倒是第三日上便醒了,而后被她强行要求躺着养伤,这几日身体已经渐好,瞧着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客气客气!您太客气了,这是小的该做的。”
小鬼不好意思的摸着头,想起自家主人暴力又崩溃的脾气,人比人哎真是能气死鬼呐!
短短几句话,南瑾瑜已经觉得费尽心神,待小鬼走后,才缓缓打开食盒,味同嚼蜡的吃着里面的各色精致食物。
客栈的屋顶上,窥视的眼睛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般,一个接一个传了出去,只是传到客栈外的时候,忽然感觉侯间一甜,血腥味冲天而出,飞溅在半空中形成一道诡异的血幕。
哧!哧!哧!哧!哧……
探子一个接一个倒下,唯有最外围隐在暗处的侍卫侥幸捡了条命,他趁着对方发现之前迅速的消失在巷尾,瑟瑟发抖的身影看起来像极了丧家之犬。
嘭!
巷子尽头破败的门猛地被人撞开,来人几乎是滚进院内,随后连滚带爬的进了正房。
“这么快便回来了?”
董佳梁搁下手里的紫砂壶,似笑非笑的看着惊慌失措的侍卫,心底已经了然。
如若不是秦王还活着,他们约莫也不会吓成这幅鬼样子。
“公、公子!天晴郡主还活着!弟兄们被人盯上,全都没能回来!”
侍卫一抹脸上的泪,觉得自己撞到了鬼。
他甚至没看清楚隐藏在暗处的弟兄们是如何被人捉住的,便倒下了。
“嗯?什么人有这等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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