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捕获

烟雨朦胧，天空灰白昏暗，将这座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现代化繁华大都市渲染出了些许诗情画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密密麻麻的细小雨点，姜鹿也背着红色的帆布书包坐在一辆三轮车的敞篷车厢上，她仰着头看向天空，脸庞被雨点打得有些微湿润。
周围是一些老旧的家具，皮质的沙发表层磨得发白，这里一块，那边一块的，看样子使用了很多年，木质的支脚布满了牙印子，有只小狗恹恹地趴在沙发底下，哼哼唧唧的不知道要干嘛。
姜鹿也盯着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看了一会儿，三轮车顺着拥挤的车流缓缓靠边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走到后头来喊姜鹿也下车。
姜鹿也走到车尾那里，等中年夫妇把挡板取下来，她蹲身一跳，双脚稳稳落地，然后往旁边走两步，把贴着脸颊乱糟糟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去，露出脸的大致轮廓来，五官挺端正巧致，虽然看上去脏兮兮的。
她冲这对中年夫妇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叔叔阿姨。”
声线很乖很温柔，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女人笑了笑，盯着姜鹿也瞧，头发沾了泥巴，已凝结成坨，身上穿的衣服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膝盖那里还破了洞，脏得不行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看都可怜得紧，他们在来北城的半路上遇到她那会儿更甚，沥青路路边是斜坡丛林，常人没事根本不会下去，但当时她是硬生生从斜坡下面爬上来的，可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幸好只是个小姑娘。
同情心正泛滥着，姜鹿也挺身抬头，视线对上，女人连忙说：“不客气，这顺路的事，你到北城来，是找亲戚吗？”
亲戚......
姜鹿也拧拧眉，摇了两下头就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再道了声谢，便和中年夫妇道别，转身随便挑个方向便走了。
“多好的姑娘啊，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太让人心疼了，家里没个孩子，我们真的不能带她回家吗？”
等姜鹿也走远，女人就愁容满面起来。
男人叹了叹，催促女人搬车上的东西，“想什么呢，她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因为种种原因流落街头才成了这副模样，我们砸锅卖铁都养不起，还是先养活自己再说吧，帮了她的忙就行了。”
*
虽是绵绵阴雨天，街道上过往的行客也不少，路边商铺吸引顾客的音乐声和广告叫卖语糅杂成一团。
看起来挺热闹的街头，就姜鹿也一个人没撑伞，全身上下还不成个人样，路人们的目光频频扫过去，有几个女学生拿出手机对着她拍，然后赶紧发到朋友群里讨论。
换作平常人，应该早就掩面离去了，姜鹿也却没有任何反应，谁看她，她就大大方方地回视回去，丝毫没有怯场的意思，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气质，反倒把对方给瞧不自在了。
她的肤色本来就很白，即便此时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可仔细观察她露出来的脸，脖子和手，都白如三月阳春雪，身子骨又削瘦，丢在人堆里，就像个流落人间的布偶公主。
“布偶公主”的肚子在这个时候咕咕地叫了起来，她饿了。
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这半月里，她靠着双腿在逃命，走的路线基本是山野小道，吃的是从别人家地里挖出来的番薯和萝卜，遇到好心的村民爷爷，她还能存一些干粮放在书包里。
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感觉很陌生，只知道要远离那个危险的地方，逃得越远越好，同时也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那样会被找到的。
费了那么久的功夫，她自觉已经走得很远了，可以停下来，干粮也没了，好巧不巧地在半路遇到了那对夫妇，就搭车来到了这座北方的城市――找吃的。
姜鹿也摸摸叫唤的肚子，沿着人行道继续往前走。
这附近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得去别的地方找，不过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形色各异，还有那么繁华熙攘的大都市，这令她有些兴奋，碰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便会凑上去瞅几眼。
之前住的地方虽然资源富足，但她没想到的是，外面竟然还有另外一个这样的世界。
姜鹿也晃悠到一座大商场外面，一楼全是小吃店，香味钻进她的鼻子里，肚子叫的更加凶了，她左右望了望，迈开腿便朝一家炸鸡店快步走过去。
看着整齐摆放在橱柜里的薯条和鸡块，色泽金黄饱满，香气飘飘，姜鹿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店里有三四个店员，其他三个都在忙活，负责收钱的那个店员注意到衣衫不怎么整的姜鹿也，眼神立马变了，见姜鹿也紧盯着橱柜，女店员露出鄙夷的神色，强装客气地招呼她：“你好，想吃什么？”
姜鹿也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鸡块旁边的汉堡。
女店员像要赶紧摆脱什么一样，马上给她下了单，键盘敲得尤其响当，“还需要别的吗？”
姜鹿也想了下，摇头道：“只要那个。”
女店员伸手指了下柜台上的两个牌子，“小份的一共二十八块五，支付宝微信扫这个收钱码就行。”
支付宝，微信，收钱码......在之前的地方，她从没接触过这些东西。
姜鹿也一个字也没听懂，抓住衣摆愣愣地站着。
等了半天，女店员有些不耐烦了，拍拍收钱码道：“要付钱了我才好叫人去给你做汉堡，听不明白意思吗？”
姜鹿也摇摇头，盯着收钱码好奇地问：“那个是什么啊？”
女店员成功怔了下，打量了一番姜鹿也，就烦躁地摆手道：“走开走开，没钱就去隔壁，那边有免费的盒饭领，脏兮兮的堵在我门口挡生意，都吓走我好几个客人了。”
姜鹿也看一眼旁边衣冠整齐的客人，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她有了两米远，没一个敢挨近她的，姜鹿也意识到一些什么，她从自己的鞋尖看上来，她的形象跟个流浪汉似的，确实没人会愿意靠近。
感觉到女店员不会给她东西吃了，姜鹿也呆呆地站了四五秒钟，她抿抿嘴巴，按照女店员的提示，不舍地去了隔壁。
女店员说的隔壁在商场的另外一边，得绕大半圈才看得见，是一家机构在做公益活动，铁质的围栏将场地圈住，穿着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四处走动在维护现场秩序。
这会儿有不少人在排队领盒饭，两条队伍排得老长，已经排出了围栏外，有农民工，环卫工人和慕名而来的一些流浪汉，还有为小孩子准备的糖果和零食。
宽大宏伟的液晶广告墙伫立在场地中间，姜鹿也抬头，广告墙上写着“君临集团清月基金会”几个大字，画面制作精美华贵，一看就很烧钱，且不仅有免费赠送的盒饭，每个人还能拿到一个小蛋糕，看介绍说是特意请来米其林餐厅的大厨做的。
手笔十分阔绰。
“君临集团可是我们北城的良心企业，哪一次做这种回馈社会的活动没有大福利。”
“这次的福利也太大了吧，全国实行制，我听说是傅家那位太子爷挑的方案，果然人帅多金又有爱心呢！”
“你亲眼见到他了？”
“上周公司开会的时候有幸见了一面，真的是太子气质啊，光和他对视一眼就心跳得不行。”
“这么有魅力，他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诶，但我听说他好像蛮喜欢欧美风格的类型，雇的几个秘书都是前凸后翘那款的，回头我再打听打听，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非富即贵，肯定不会缺女朋友。”
......
姜鹿也站在队伍里，百无聊赖地听了会儿不远处的两个姐姐在讨论这位太子爷的风流韵事，再等了十几分钟，姜鹿也顺利拿到了盒饭，提在手里很有分量，她来得也凑巧，领走了最后一份蛋糕。
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毛毛雨在这时候也停了，天空褪去些许晦暗之色，大地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姜鹿也很开心，不过商场外面没有可以坐着吃饭的地方，她便跟在那些环卫工叔叔阿姨后面，去到商场附近的一个偏僻公园里，路边有长椅可以坐。
这些叔叔阿姨们吃得很快，姜鹿也才坐下没多久，他们就吃完了，然后扫街去了，偌大空荡的公园小道上，转眼只剩下姜鹿也一个人。
“老大！就是她抢走了最后一份蛋糕，我才没拿到我们的，白费我白白打扮成这样，老大，弄她不？”
耳边陡然响起一道粗犷的男生声音。
姜鹿也慢悠悠抬起头来，面前站了四个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发型不是锅盖头就是三七分斜刘海，一副全员恶人的样子，从左往右依次按身高排开，最矮最胖的那个穿得破破烂烂，比她还像流浪汉。
被叫老大的男生盯住姜鹿也瞧了半天，一脚蹬在长椅上，两手抄兜趾高气昂地就开口说：“知道东燕区这片儿是谁的地盘吗？”
那小胖子叉着肉嘟嘟的腰，“我们老大问话呢，还不站起来！”
姜鹿也慢条斯理地嚼碎嘴里的饭菜，即便是在长椅上，她吃饭的姿态也十分优雅得体，全部咽下去了，她看着锅盖头老大才吭声：“蛋糕是我自己去拿的，不是抢。”
“什么叫是你的，要不是你插队，我能拿不到蛋糕孝敬老大吗！”小胖子气势汹汹道。
“我没有插队。”姜鹿也不慌不忙地说。
“还狡辩，”小胖子一张肉脸狰狞起来，“就是她抢的老大，不然你就能吃上米其林大厨做的蛋糕了，那傻/逼君临集团每次就爱搞这种限量，还规定哪类人不能拿，这不是阶级种族歧视嘛，否则我哪需要乔装打扮。”
旁边有人说：“废什么话，直接抢回来不就行了，这片儿可是老大在当家做主，怕个der！”
小胖子一听，觉得甚是有道理，姜鹿也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弱得要死，哪里打得过他们，小胖子捞起衣袖，摆出准备干一票的气势。
被吹捧得心情甚佳的锅盖头老大收回脚，豆豆鞋尖剁了两下地面，歪歪头示意小胖子他们道：“抢吧，利索点。”
命令一下，小胖子动作迅猛，身体往前一扑，就把蛋糕薅到怀里抱走了，另外一人抓起姜鹿也放在椅子上的书包一扔，锅盖头老大眼疾手快地接住，三个人护送在侧，全朝不远处的两只绿色垃圾大方桶飞奔过去。
当着姜鹿也的面，锅盖头老大把书包往大方桶里丢，一人抱起另外一只大方桶往上面一盖，装着姜鹿也书包的那只大方桶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有好些瓜果纸皮还满出来，掉了一地。
恶作剧完成，四个人骄傲地哈哈大笑着跑了。
“......”
事情发生得太快，姜鹿也愣了半晌，赶紧起身跑过去，把没吃完的盒饭放在马路牙子上，就去翻大方桶。
桶身高，垃圾又全是散的，很难翻到底部，得一样一样把垃圾都顺出来。
四周没什么住宅小区，丢的垃圾几乎是路人顺手扔进来的，外表看着挺干净的大方桶，凑近了闻依然味道熏得不行，尤其是那只被锅盖头小弟丢在地上的，里面有汤汁流了出来。
姜鹿也没管地上的汤汁，翻了会儿垃圾桶，手越翻越黏乎，还是没找着书包在哪里。
天快黑了，这样翻下去不知道得翻到多久，即便她身高不算矮，但手始终够不到底部，她思索两分钟，双手抓住大方桶的口沿，用尽全身力气慢慢把大方桶横着放到地上。
这样果然好翻多了。
姜鹿也跪在一堆破快递袋和浸满了油渍的快餐盒中间，上半身探进大方桶里继续掏，不能一股脑把垃圾抓住来，如果有尖锐的物品，那样会伤到手的，姜鹿也谨慎专心地盯着眼前的垃圾，什么臭袜子擦手纸的全被她给一件一件丢出来。
快要翻到底的时候，桶外面突然间传来一记低沉的笑声，肆意放纵，十分狂妄自大。
光听笑声里面的语气，不出意外，就是在笑她。
姜鹿也感觉这道笑声快要把自己笑岔气过去了，她从桶里挪出来，循着声源，扭头望向马路牙子边。
有个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瘫坐在马路牙子上，抱着半瓶路易十三，瓶口插了支吸管，在拿酒当饮料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