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缈胳膊抻直了拦在路中,手指尖微微发抖。
预备铃已经打过一遍了,他挡在明望高中赫赫有名的校霸季扬天面前,决心要在一分钟内说完他的表白。
为了这个决心,他昨晚多吃了一次氟伏沙明,刚才还吃了两片普萘洛尔。医生说药吃多了会影响信息素,但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林缈心慌、气短、脸红,甚至咽喉里犯恶心,不过他到底把话说了出来:
“季扬天,我、我喜欢你,请问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校霸季扬天一头黄毛,头发也继承了他本人的叛逆精神,直愣愣地根根竖起,乍看宛如一片茂盛的豆芽――当然,他那张俊朗而棱角分明、hold住一切发型的脸并不给人嘲笑他的机会,眼下,他嘴里咬着烟,吊儿郎当地把手肘架在旁边小弟的肩膀上,抠抠耳朵,没听清:“你声音太小――啥?”
承当了人体靠垫的小弟自告奋勇:“扬哥,这个四眼说他想跟你搞对象!”
季扬天身后众小弟一阵哄然大笑。
九月第一天返校,不算正式开学,大部分学生还顽强地穿着自己花里胡哨的私服,然而小弟们上下一打量对面的拦路勇士:酷暑未消,这人仍裹着肥大的绀白色运动校服,完全看不出身材,沁出的汗珠挂在黑发上,发梢湿淋淋一片。
最搞笑的是,这人刘海长,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也不知道是不是让镜框戳的,刘海统统凌乱地朝上翻卷,活像一只毛发糊眼的长毛流浪猫。
众小弟的笑声里,林缈冷汗流得更厉害了,学校林荫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泡桐,绿得浓密粘稠,朝阳在上面折射出耀眼的光,暑气蒸腾,学生们喷的阻隔剂好像多多少少都在融化,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味道的信息素,燥热、黏腻地纠缠在一起。
但不能退缩,再退就没机会了――
呛人的烟味扑到脸上,林缈极力抑制想扭头的冲动:“我是个omega。如果,如果你想……”
他匆忙低头避开季扬天的视线,反手摸进自己的书包里翻找什么东西。
脑子里轰隆作响,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林缈来回摸索几遍,仍然没找到他想拿出来的东西――季扬天抓住了他的手肘。
“别翻了。”校霸alpha笑眯眯地,说出的话却相当残忍,“我对你不感兴趣,没打算跟你玩儿。omega也没那么稀罕,怀孕了反倒麻烦。”
周围爆出一阵哄笑声。
林缈脸上瞬间惨白,只是他蓬乱的刘海遮盖了他几乎半张脸,没什么人注意到。
第二遍预备铃在头顶响起。再不赶快,学生会风纪委、学生会长、教导主任恐怕都要悉数登场了。
“走了走了,边儿去!”
林缈被撞了一下,反倒如梦初醒似的,几步赶上去拦在季扬天面前:“怎么、怎么才能让你感兴趣?”
季扬天挠了挠下巴,懒洋洋道:“你自己没魅力还要我教你?用不用找人开个课给你当家教啊?”
他没再给林缈说话的机会。
季扬天的小弟们烦他堵在路中间,吆喝:
“起开起开别碍事!”“扬哥够厚道的了,都没说嫌你长得丑!”“赶紧让开,别逼我踹你啊!”……
林缈怔怔的还没反应过来,有个小混混凶性一逞,一脚就想蹬上来,斜刺里忽然有人冷冷地说:“你想被记过?”
在看到那人的脸之前,林缈先闻到一阵清淡渺远的雪雾气息,在缠绵不尽的夏日尾声让人浑身一凛。
明望高中是a、b、o混合制,为了防止意外事故,学校强制给所有ao发放强力的信息素阻隔剂,不喷不准进校门。这种条件下,信息素还能浪孜孜地香飘十里,只能说明这人的信息素非常强悍,属于万里挑一的顶级a/o。
这位的声音和他的信息素气味一样平缓清冷:“离九点还有一分钟,高二新教室在三楼,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来人倚靠在教学楼的阴影下,身为学生会主席,按要求他是得穿校服的,不过天气太热,连他也只穿了一件圆领的白t,胸口绣着一尾鲸鱼,绀白相间的校服松松散散搭在手臂上。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手臂上戴红箍的风纪委员,他冲旁边伸手接过一个黄色本子,又抽出圆珠笔,在手心滴溜溜一转。
按动圆珠笔的“咔嗒”声一响,众小弟包括季扬天的脸色齐齐一变,仿佛听见地狱召唤:“不是吧阿sir,返校日不是随便坐坐就好了吗,这你也管,苏郁?!”
明望高中学生会主席、兼任校草的高二生苏郁,懒散地抬起眼:“只剩半分钟了――你们可以试试。”
众人哀嚎一声,在0.5秒内做鸟兽散,连横在路中间的林缈也不再是阻碍,一帮人撒丫子往三楼狂奔而去,身后掀起浓烟滚滚,夹杂两句你踩我jio了的怒骂。
林缈独自被留在路中间,木然愣神了三五秒,才回头望过去。
苏郁靠在墙上翻本子,一贯他高岭之花天之骄子的拽样,只不过林缈天生对色彩敏感,发觉他一向雪白的衣服上居然沾了些灰渍,而对方却没有马上去换一件的急切。
林缈嘴唇翕动,想对苏郁说声谢谢,然而直到他脸憋得通红,也一个字没说出来。
“林缈,迟到,高二六班扣两分。”苏郁终于把本子翻到了最后一页,漫不经心道,“试图早恋,未遂――就不扣了。”
*
“卧槽,虽然季扬天他们不是人,但苏郁是真的狗!”
陆缁行反坐在椅子上,将椅背一搂,脸上旋即露出春心荡漾的表情,“可我好喜欢这个狗男人哦!”
林缈坐在他对面,无语凝噎地翻了个白眼。
身为一个黑皮beta,陆缁行热衷于研究美妆、偷穿裙子上学,被班上群嘲死娘炮。小娘炮白眼一翻,也不屑于跟这群俗人做朋友,找了社恐的omega林缈,号称自闭闺蜜二人组。
林缈起初不适应,耐不住陆缁行就坐他同桌,又打不死的小强般热情似火,哪怕林缈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他也能自顾自滔滔不绝一小时,时间长了,居然真让他成了学校极少数、能让林缈开口多说几句话的人。
“讲真,我觉得苏郁比季扬天带劲多了,就算你不自量力想挑战高难度,那也应该找苏郁啊!”
“你不是知道吗?”林缈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我只喜欢季扬天。”
“……”陆缁行下巴搁在椅背上,真诚道,“市医院眼科暑期优惠还没结束,你要不要抓紧?”
这回林缈只低头整理书包,理都不理他了。陆缁行只好戳一戳他胳膊,捡了个他会感兴趣的话题:“哎,那你表白也表白完了,要放弃季扬天吗?”
“放弃什么?”林缈头也不抬,“他不是给我指了条明路么?”
陆缁行一头雾水:“啥?”
“他让我去找家教,补习一下魅力。”
“……靠!”陆缁行绝倒,“先不说他这话是不是认真的,你上哪儿找教这个的家教去?”
“网上,招聘广告,工资开得够高,总能找到。”
“……你家是有钱。”别看林缈这样,他家是南城有名的富豪,明望学生都知道学校最豪华那栋教学楼、门口挂的烫金牌上写的是“林氏实验楼”。陆缁行想了想,“那,雇个情史丰富的omega?”
林缈一副正在认真参考的表情。
“你还真要去啊!”陆缁行坐直了,“那咱们认真说,我觉得找o不行。”
“为什么?”
“季扬天他泡过那么多o,你本性都在这儿了,哪怕跟着再骚的o学,在他眼里也可能只是拙劣的模仿。”陆缁行道,“我觉得你得找a,让a告诉你他们眼里你最可爱最自然是什么样子,你准备对季扬天做什么之前,让他先给你反馈,相当于考前先做一套真题,成功率岂不是大大上涨!”
林缈:“……a和a一样的么?”
“那肯定不能大街上随便找个a就行。这个alpha最好各方面和季扬天相似,长得帅、家里有钱,受欢迎还懂恋爱……”
林缈:“这样的alpha会缺钱到给人当家教?”
“说你恋爱脑吧偏偏又清醒得……”陆缁行吐槽到一半,忽然眼前一亮,差点儿蹦起来,“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人选!”
他一把搂过林缈,俩人头挨着头,他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一个传闻……苏郁家破产了。”
林缈一怔:“你说哪个苏郁?”
“还有哪个苏郁?”陆缁行眉飞色舞,“刚扣了我们班两分的学生会主席,年级第一名,自带后援团的校草,我校论坛‘最想睡alpha’和‘最讨厌alpha’投票并列第一,传说中万花丛中过、从不给名分,有雕无心的冷酷渣a啊!”
“听说他家豪门斗争失败,父母公司破产都跑国外去了,暑假还有人看见他打工还债,要是真的,那他简直就是现成送上门来,任你摧折的高岭之花!”
*
林缈对陆缁行的话原本半信半疑,直到他放学在小巷里撞见了被追债的校草本人。
战斗应该正处于白热化阶段,校草战斗力很猛,把对面揍得五颜六色如同开了染坊,然而毕竟是一对多,自己脸上也挂了好几处彩,身上t恤更是溅满尘灰土渍。
“给我摁住他!”领头的刀疤脸光头总算靠人数占了点优势,爬起来声嘶力竭地喊,“抓紧时间,快!太阳就要落山了!!”
林缈躲在巷口,忽然明白过来他们选择这个时间的原因。
学校强制喷的阻隔剂有效期是12小时,苏郁作为负责督查校风校纪的学生会主席,应该很早就到了学校,到太阳落山正好差不多失效――而阻隔剂一旦失效,凭信息素的绝对压制,苏郁能毫无疑问地爆|破这群人。
然而夕阳在小巷拖出长长金黄影子,也意味着苏郁目前还受着阻隔剂的限制。阻隔剂的解溶剂不是没有,但因为有促进发|情的副作用,导致国家严禁滥用,除非特别有钱的人家才能弄到一两罐……
林缈背靠巷口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听着里面拳脚到肉的一声声闷响,手摸进书包里,终于摸到了早上他怎么都掏不出来的那一罐冰凉。
他不敢冲进去,但直接扔进去也不靠谱:光头很可能先于苏郁拿到解溶剂,那等于白白浪费。林缈摸了下自己后颈――其实他还知道一种办法。
巷内,光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方才吃了不少亏,这会儿扬声提醒:“别松劲儿!他最会趁人不注意反咬一口!”
被死死按在墙角的少年偏过脸来,半边脸陷在巷子的阴影里,眼底像淬着冰,莫名地让人心惊肉跳。
光头心里一虚,随即泛起自己被这么个学生吓到的恼怒,捂着肩膀大喝:“继续,别停,打服为止!”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肾上腺素狂飙产生了幻觉,刚嚷完这一句,他居然闻到一阵极其甜蜜的omega信息素味道,柔柔软软、毫无攻略性地钻入鼻腔。
这信息素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好闻,像倾倒弥漫的糖水,又像情人浓情蜜意的耳语湿吻,光头足足恍惚了两三秒,才悚然意识到不对:“糟了!”
强力阻隔剂必须要有解溶剂,才能在有效时间内解除对信息素的压制,只除了一种情况――三米之内有高等级、且高浓度的omega信息素,唤起alpha生物基因里最本能的释放!
甜蜜的omega信息素开始淡去,雪雾气息在小巷这一方天地渐渐弥散开来。
“谁、谁在外面?!”光头几乎咬到舌头,匆匆想要跑出去查看。
“我觉得……”身后一道熟悉到让人心悸的声音扯回他的注意力。
墙角的少年alpha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着墙站了起来,嘴角微勾,挑起毫无温度的一个笑,“比起好奇心,你还是多关心自己能不能走出去比较重要。”
顶级alpha强悍的信息素,被强力阻隔剂压制时,逃逸出来的是轻渺淡远的雪雾气味,然而当它全面释放,这种天寒地坼冰冷透骨的“场”甚至在研究界有一个学名,叫做芬布尔之冬。
北欧神话中最黑暗而漫长的三个冬季,足以碾压一切白昼和季节。
林缈喘息着拐进另一条小巷,才有余暇拿出同样预先备好的阻隔剂。
omega的后颈极度敏感,学校的阻隔剂一般也是用在手腕上,这会儿冰凉的水雾“哧哧”喷在颈肉上,林缈满脸通红地打了个哆嗦。
“谢谢你早上帮我啦。”除了他自己,再没人听见这轻到极点的喃喃自语。
林缈把两罐喷剂都往书包深处一塞,又在巷子里等了一会儿,让信息素味道全部散尽,才背起书包走了出去。
苏郁丢下|身后一地翻滚哀嚎的人,一瘸一拐地走出巷子口。
夕阳吞没了最后一点亮色,他忽然捕捉到空气里漂浮的最后一丝柔软气味。
“好甜,”苏郁回忆着最初闻到它时、那一瞬间近乎灵魂出窍的恍惚,冷静地想,“我要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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