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庭并不是很喜欢写作文这种东西。
特别还是考场作文。
因为这就代表,谁都会有的某一点隐秘的小心思,会被真真假假的“不经意”透露在里面。
他们嘴里面总是不由自主的说着谎,还自顾自拿眼神鄙视你。
仿佛这样就能催眠自己,给自己一点底气。
一边盼着你知道他们的苦心,一边觉得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简直太过羞耻。
——那才不是我呢
——编的啦编的啦
——瞎想什么有的没的
……诸如此类。
大家维持着这个秘密心照不宣,谁也不戳破,谁说了,就是破坏了游戏规则。
她一边无视这些人孤芳自赏的高贵气节,一边一本正经的盯着那雪白的纸面。
——苦大仇深。
同学们在作文纸上总是因为紧张所以格外的大胆,写着写着,心里面被层层封印的真实就会透露出些许蛛丝马迹。
一抬笔,就总忍不住写真事儿。
许安庭也这样儿。
可是真事儿简直太无聊了,又琐碎又无趣,关键是只要一到考场,她压根一点都想不起来。
满脑子都是校门口的小伞,好心的叔叔一张模糊的大脸,妈妈额头上的汗水,和爸爸拎着一袋橘子翻墙的背影……
而且哪有这么巧,有个可以被记叙文所记叙的事儿,就正正好好本分应景还可以拿高分的摆在她大脑的储蓄空间。
想着班主任巧舌如簧在讲台上呕心沥血,许安庭只有这时候心里才迸出悬崖勒马,马不会爬山的愧疚。
可那怎么办?
小姑娘揪了一下马尾,余光撇到了左面写了三行,右面……我去右面写了一面了。
心里头立马有了无比强烈的危机感,看一眼表,嗯,还有三十多分钟。
她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漂亮的指节握紧笔尖。
继续接上自己的思路。
要是不想写事儿,就势必要藏着掖着,可她写东西只要稍微隐晦一点就会跑没。
华章丽藻,雕栏玉砌,空洞的很,风花雪月来回堆砌——也不嫌腻的慌。
可是没办法,自己吃这套,有时候老师也吃这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这就好比真花和假花。
这在有的人眼里,其实他们看花不是看花,更看重比如生机和活力之类的东西。
然而对于有的人又不一样了。
管他真的假的,好看就成呗。
许安庭咬着笔尖,又撇了一眼,左边妹子五行了。
赶紧回头。
有时候她也心血来潮,想苦心孤诣追求一下文学界的巅峰之路什么的,勤勤恳恳炼字啊描摹啊追求人物立体形象……
到时候返璞归真,细节见笔力,没准又是一代风姿阔绰的大宗师。
但是抽空一想,这事不成啊!自己个儿苦修不但不是办法!万一练着练着还走火入魔了呢怎么办?
……连流水账也写不出来的那种。
谁不吃以色侍君这套?人老珠黄没准还有个风韵犹存的同情分呢!
她恶寒了一下。
自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安庭嘴角抽了抽,把甩到银河尾巴的思路一下子抽回来。现自己无意识又在草纸上画了两朵花。
再瞄一眼…算了,前面的老师已经开始严肃的对准她了。
许安庭装作不经意的往窗外一看,又自我感觉非常自然的转过了头,看似非常认真的在思考。
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她只是又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题目,只见整整齐齐的白格子里面几个排列着黑色方块字。
‘转角处见你’
下面依旧一片刺眼的雪白。
这天天气太好了,没有云,只有浅浅的蓝,和煦的微光一点一点在脸颊上扫啊扫。
阳台上的大红的花儿,干干净净的黑板。
就像每一个记忆里被美化的教室场景一样。
不是许安庭想歪。
只要是有点荷尔蒙的青春期小男生小女生看到这个题目都忍不住想歪。
何况是在书海里畅所欲游的许安庭。
转角?
哪个转角?
是乌漆麻黑小巷子的英雄救美,还是街头一转不小心撞到一起的两个人脱口而出的抱歉?
这个地理位置基本就伴随着‘邂逅’‘惊喜’‘未知’‘期待’等等一系列的爆炸级别的衍生物。
哪一个不让人有点脸红心跳的。
许安庭眯眼,把自己自然而然想到的套路扫到一边,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考场作文八竿子打不着。她还特别催眠自己要往俗气一点想。
绝不能让这种暧昧的自主挥题目阻碍她冲向胜利的终点线。
嗯,又过去两分钟。
转角处见的,一定不能是高高帅帅的篮球队队长。
他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一定是身材挺拔威风严谨仪表堂堂的数学老师,还正好夹着你上次月考没考好打了一半分的数学卷子。
你们深入交流,他苦口婆心,你抹着脸那上面满满都是感动的泪水。
他拍拍你的肩膀告诉你明天会更好。
你转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那是无比的高大上……
瞧瞧!
这才叫情比金坚锯都锯不开的关系!
那是什么队长能比的吗?
许安庭越想越满意,简直停不下来自己踊跃的灵感大潮。
自我感觉万分良好的写完了这篇该死的甜美的文章。
那是一个神清气爽,快哉快哉。
可是尽管话是这么说,她对于自己没什么能耐所以才写的这种俗不可耐的文章其实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许安庭耷拉了一下眼皮,把卷子翻过去,仔细过了一遍硬性的知识,就再没回头看第二遍那捏合的文章产物。
至于什么蛛丝马迹透露出的什么酸甜苦辣的隐秘心事?
抱歉,目前的数学老师除了打心眼儿里的服气,她就再一点多余的心情没有了。
她坐靠窗,欣赏着仔细检查的同学们的背影。这次是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据说从这次一开始就要按成绩分班了。
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许安庭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身子向猫一样伸展着。
检查完离考试结束还剩个三两分钟,监考老师已经在上面提醒检查自己的姓名什么的了。
她特意看过一遍,有点无聊,就开始打量着这个教室。
窗明几净,奖状环绕,还有富强民主和谐友善方针,很积极正能量,嗯黑板报中规中矩吧,没她们班里的好看。
哎等等,这好像是七班来着,许安庭摸着下巴在纸上涂涂画画。七班,七班?
七班不是校草他们班吗?
八卦是人类的本能,通过一整年的耳濡目染,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大脑处理器已经把校草和七班叮勾了。
她四处不经意的张望,没看到那个类似声名远扬的校草的身影。
也是,她也只是听班里的女生说过,七高这届有这么一个人,长的特别好看。
然后也不知道是没这个眼福还是怎么的,同校快一年了,她连这个风云人物的面都没见过一次。
哎,太爱学习。
就连七高那么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食堂里,她也从未见过真人。
莫名其妙感慨了一番,她又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一只手懒洋洋的支起,许安庭托着腮,瞪着眼睛望天花板刷的雪白的大墙,想着七班还有什么特产是她知道的。
哦对。
七班特产学霸来着。
因为这个考场有相对挺多都是七班本班的学生,所以在学生里面格外声名远扬。
不过对于她这个一班的懒得动星人,除了几个成绩稳定的,常在一个考场待,看着看着就熟悉了,其他的都很面生。
又低头扫了一眼卷面,感觉还不错,尤其是姓名处许安庭三个字写的格外潇洒。
尖锐的哨声贯穿整个走廊,指尖微微曲起,许安庭下意识吐了一口气。
周围很多人也大局已定的放下了卷子。
按部就班的听着老师指令,让最后一位同学收卷。
一考全是哗啦哗啦翻卷子的声音。
许安庭转头看向窗外,她这次排第三也坐第三个位子,所以离她还有几十秒。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到了她身边。
许安庭很自然把卷子递过去,看也没看是谁,依旧保持那个托腮的动作不动。
她直愣愣的盯着前方,浅棕色的眼睛里没什么光彩,像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忽然现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笔直长腿,她的目光很自然的跟过去,也很自然的打量了一下这个背影。
哦是最后一排收卷儿的。
不过,她面无表情的随着这人身高仰头……这人好高啊。
这谁啊?
比例挺匀称的。
许安庭漫不经心的想着这个身形画出来应该挺好看的。
可惜草纸最后也被收走了,她转了转笔,没有在卷子上乱抹的习惯,心想还是作罢。
几排收完,教室里面的声音更嘈杂了,随处可见对答案讨论题目的内心无比强大的同学们。
可能这就是自信的体现吧。
她把手放下,慢吞吞的整理着文具,这次不知道怎么,语文是最后一科,答完就可以放学了,还是半天的班。
中途也有人向她亲切问候,许安庭非常淡定的回了一句“我觉得这次考试好像要废。”
心情很好的看着对方僵硬的脸,许安庭和气的笑笑。
哎,对了。
七班的那个校草叫什么来着。
脑子里莫名蹦出这样一个问题,许安庭的手一顿,又继续折起了卷子。
后门口,余思佩抱着文具袋向她招手。
许安庭笑着“马上马上,等我一会儿。”
叫什么来着?
哦。有点不记得了。
她抬脚,越过几张座椅走到了门口,走廊里四处都是准备回班然后想要快点放学的同学们。
“你怎么这么慢,周班都要在班里讲话了,就差你们几个一考的。”余思佩边拽她走边和她说道。
许安庭笑呵呵的“别急别急,王者总要在最后出场。”
她后面又窜出一个脑袋,“对,就是这个理。”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
余思佩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周辛杨,我还是你组长,作业单还要不要了?”
周辛杨立刻苦了脸“别别别,我开玩笑呢……”
许安庭玩着笔,黑色的线条在她漂亮的手指缝隙中来回折腾,可心里还想着那个问题。
哦,对了。
她眼睛微微一亮。
看见余思佩,她刚想起来,就是这人和她唠到这个话题的。
她记得他,好像叫。
季……什么?
许安庭眨眨眼,拨弄一下碎头。
季……什么来着?
“季承礼,你帮我把这些卷子搬到办公室。”
哦对,就是这个名儿。
许安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猛的回头。
监考的老师已经出了前门,只有她高跟鞋一嗒一嗒的声音被班里面的吵闹声吞没。
她回头,只看到一个跟着老师走的人,还是个侧身。
隐隐约约有点眼熟啊。
这个人……他好高啊。
正午的阳光格外明媚,有一小块光斑正巧映射在他校服衣服上。
光斑没动,但是他在向前走,最后跟着前面老师的脚步走进了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
她半垂着眼睛,眼神跟着那个侧身直到他走出门外。
“安庭,安庭你看什么呢?落下什么东西了吗。”余思佩凑过来问。
许安庭摇摇头,收回目光,心里面有点可惜,又错过和好看的人见面的机会了。
她面不改色的打着忽悠“没有,刚才好像听见谁在叫什么名儿……好像听错了。”
“哦,”余思佩转头,对这个话题明显没什么兴趣,她突然语气有点兴奋“那快回班吧,周班马上留作业了……嘿嘿,半天假!”
许安庭被拽走。
走廊里难得聚集了这么多人,还有几个长年凶名在外的老师主持着秩序,可依旧阻挡不了那欢快的气氛。
许安庭跟着余思佩回班,走到一半,她鬼使神差的回头,身后是统一蓝白的校服颜色,很多陌生的面孔笑笑闹闹。
她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回头是想看到什么,所以扫了一圈又悄悄转过头去。
走廊的窗户格外的明亮,窗外挺拔的大树沙沙的甩着叶子,暖风轻抚。
阳光温柔,走廊的这一面全是被光照耀的地方。
许安庭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脸上淡淡的笑容被光芒照的明媚。
这就像一片落叶缓缓荡起一小圈水波,即使最终归为平静也不可否认它已经到来。
季承礼。
许安庭微弯嘴角。
还挺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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