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天天在作死

57.我爱你

坐在宴席桌前, 对着呈上来的生火腿nǎi酪芝麻菜头盘,叶武想,自己可能真的吃错药了。
她还就真来自虐, 真来替白薇薇小姐接风洗尘,真来恭祝她大驾光临了。
真是活见了鬼。
恶狠狠地埋头嚼着蔬菜,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姿态,一定很像是啃着嫩草的老牛。
段家的家宴,主人座于上方正中间,白薇薇是主客, 坐在段老爷右边, 旁边是段嫣然, 而段少言作为长子, 坐在她对面。
至于叶武,她身为段家的师父, 地位尊贵, 在其他世伯没有出席的情况下,她就照例坐在段少言旁边。
那白薇薇真就长了张能说善道的嘴, 宴席间谈笑风生, 话题不断,虽说内容大都很滑稽, 但毕竟是个娇嫩少女, yòu稚在她身上, 仍是能博人一笑的。
“所以啊, 后来我就再也不理那个人了。”
白薇薇没什么脑子, 对于自己失败的相亲交友经历也丝毫不避讳,大大咧咧地讲完了和吴家公子噩梦般的相处过往,喝了口汤,笑道:“那个吴轼,人长得是不错,但是脾气真的超烂,人也特别不地道,真不知道爸爸是看上了他哪一点,之前竟然要我和他多接触接触。”
“……”
“我才不要呢。”白薇薇撇了撇嘴,“他这个人,既不谦虚,也不绅士,讨厌的很。”
极少有名媛会这样指名道姓地贬损世家公子,几位小辈听了不免有些尴尬,都低头切肉排,吃蔬菜,往意面上撒芝士粉,对白薇薇惊世骇俗的言论不做评价。
段老爷倒是浑不在意,笑了两下,挺和善地说:“你这性子莽撞了些,但倒也心思纯净,不过这种话,以后出去可别和人乱说,到时候得罪了别家,自己都还不知道,那可就吃亏吃大了。”
白薇薇道:“我当然不会逮着谁都说,不过段伯伯,在您这里不一样呢,这里又没什么外人。”
叶武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举起刀叉对付盘子里的肉眼牛排。
长桌上拥挤不堪地摆着各sè美食,jī鸭鱼肉,开着香槟和红酒。
叶武忽然觉得有点胃疼心累。
她其实想吃sè泽和味道都绘制jīng细的清蒸鳜鱼,嫩葱的青翠,鱼肉的嫩滑,某个男人烹煮时眼中微微的火光和手臂掂锅时肌肉的弧度,都想看见。
她并不想吃牛排、意面、烧jī、烤鹅、冰冷冷的沙拉,太过盛情的丰富食物压的桌子不堪重负,吱嘎作响。
一道菜就够了,那么多粗食摆在一起,她无福消受。
可能她是真的老了吧。
“好、好,”段老爷愈发的慈眉善目,春风化雨,“薇薇,大学四年,你就把伯伯家当自己家住着,凡事不要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房间就在少言房间旁边,要是有事情,你找他就是了,少言是个做事靠谱的人,你大可以放心。”
白薇薇听着,笑得眯起了眼睛。
“喂,段少言。”
隔着桌子,她星目盈盈。
“那你一会儿帮我去收拾收拾行李吧,我带了一堆东西,一个人忙不过来。”
叶武一时失神,牛排切的重了,兹拉一声划过瓷盘,发出刺耳尖锐的响声。
众人目光齐齐向她看去。
叶武顿时大窘:“呃,手抖,手抖,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诸位,哈哈哈哈哈哈。”
段嫣然最是贴心,忙替她圆场:“叶师父是不喜欢吃西餐的,这刀叉总用不利索,于伯——”
“是,小姐有什么吩咐?”
“替叶师父拿一双碗筷来吧。”
“别啊。”
段嫣然一愣,抬手止住于伯的人不是叶武,却是白薇薇。
小姑娘目光流离于叶武脸上,过了片刻,挺热情地笑了起来:“武姐姐,你怎么连刀叉都使不习惯?亏我二哥还那么惦念你呢,他要知道你不会使刀子,肯定要笑话你啦,你坐着,我教教你吧。”
叶武:“………………”
她承认她活这么大把年纪了,今天这一顿,是她吃的最憋屈的一顿。
宛如在品尝一坨82年的陈年老翔。
“不劳白小姐费心了。”叶武抬起眼,慢悠悠的,“昨天打拳击的时候,不小心折了拇指,因此握不稳刀子,谁教都没用,您要不直接替我切个牛排,再帮我按摩按摩手指?”
她这话说得温柔戏谑,似是tiáo笑,似是随和,但那眼神却冷冷淡淡的,透着股寒意。
一时间白薇薇也摸不清这个人的深浅,和她互相对望一会儿,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叶武性子虽如烈火,但并非不能隐忍的人。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白小姐的兴致,本来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但不知为什么,今日xiōng臆中一团邪火翻滚不息,倒也令一贯明白是非轻重的她,有些锋芒难藏。
两人静了片刻,饭桌上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忽然一双细长冷白的手探过来,默不作声地端过了叶武的盘子,段少言垂着眼帘,并不说话,只默默地将碟子里的牛排切割成恰能入口的小块儿,复又摆回叶武面前。
“师父。”
他淡淡的,神情和睦恭肃,并无任何不妥。
“吃饭吧。”
“…………”
大少爷这么高冷的人,竟然会给别人切肉……
众人心里都很感动。
这真是师慈徒孝,情深意重。
白薇薇瞪着叶武面前的餐盘,忽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虽是嘀咕,但在座所有人都能听见:“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打什么拳击啊。”
叶武这次却不再理她,埋头自顾自吃起了牛肉。
这一段小小的chā曲很快便在觥筹交错中被淡忘,烛火酒光中,叶武闷头咀嚼,盘中的肉很快就吃完了,她望着满桌佳肴,颇有些意兴阑珊,便感腻味厌倦,搁下了餐具,只默默地喝着酒。
眼前的一切热闹,此刻都是与她无关的,她散漫地走着神,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膝头,漫不经心地敲击着。
心里忽悠悠的,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段少言才刚刚从孤儿院被接回来,一直跟着她学艺。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段家这座深宅大院实在太大了,叶武怕他走丢了,自己会挨老爷的训,因此走到哪里,都习惯性拉着他的手。
年yòu时的他,手指温润光滑,像是初夏嫩藕,被她密密实实地攥在掌心里。
再过几年,指管纤细变长,渐渐有了力道,他们双手交扣的姿势,也从叶武一意孤行地包裹着他,引导着他,变成了互相拉着,十指缠绕。
到了后来,段少言渐渐长大成人,个子抽条拔高,原本那个她可以抱起的小家伙,成了高大冷峻,她仰着脑袋才能对话的英俊青年。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因此自从段少言上了高中之后,她就再也不曾牵过他的手。
“师父,你答应过我的,酒不能多喝。”
餐桌上越来越热闹,逐渐的人声喧哗,她耳边一声轻柔温和的提醒,别人不曾听见,她却蓦然回首。
段少言支颐着侧脸,血红sè的葡萄酒光里,一双眉眼沉冷安静,正凝视着她。
她明明没有喝的太多,但在这样的目光里,她忽然便有些不胜酒力,似是醉了。
耳朵尖洇染起晚霞颜sè,头也有些晕乎乎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会儿,在这样的鼎沸热闹里,他的手,沉稳温热,忽然在餐桌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脊柱像是有热流通过,xiōng口暖涨的厉害,眼尾都似乎因酒力而微微泛起嫣红。
记忆中少年青葱莹白的手,如今已是这样宽厚有力,丰润修长。
他的温度覆盖住她手上冰凉的肌肤,在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摩挲着她的骨节,指尖……
忽然感到他舒开她的手掌,在她手心上,一笔一画,非常缓慢,认认真真地用手指写过——
“晚上别走,去我房间。”
叶武无声地望着他,口舌焦躁,心中那只死不瞑目的老鹿,又开始摇摇晃晃地从血泊中站起来,撞击着xiōng腔。
但是理智还是令她无言,她朝他眨了眨眼。
段少言,你疯啦?
段少言垂着墨sè的眼帘,睫毛细软柔长。
停顿须臾,他侧着脸,抿了抿嘴chún,沉默地,又用屈铁断金的力道,亭亭玉立地写五个字。
最后一笔落下,叶武蓦然睁大眼睛,像是被蛰到烫伤一般,猛地想将手掌从段少言的指尖抽出。
然而对方的反应更迅速,她只是来得及抬手,便又被他紧紧握住。
青年看着她,桌上烛火映照着他的黑眸,那里面终年不散的雪雾被火光点燃着,成了纷纷扬扬的金sè花碎,人间烟火。
叶武。
我爱你。
他死死握着她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那样深刻的虔诚和渴求。
两个人的手掌,都在桌下汗湿了,热涔涔地交握在一起,微微地颤抖。
叶武猛地扭过头,再也不敢去看他的容颜。
而她心中,早已是旌旗倒伏,蹄声凌乱……
他指端划过的温热犹在手心,一横一竖,一笔一画,撇捺都到骨子里。
叶武。
我爱你。
他这样别扭的人,此刻红着耳尖,硬邦邦地,用力地,将这句话写来,像是许诺,像是保证,像是风雨欲来前,他在她额上落的亲吻,为她肩上披的寒衣。
我爱你,你愿不愿意信我?
无论是谁踏入这座宅门,无论受到父亲喜爱的人是谁,是白薇薇,还是其他任何人。
我爱的都只有你,这句话在chún齿间停留了这么久,此刻才仓皇告诉你,叶武,你还愿不愿意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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