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时BU懂爱情

一、那年的九月

1997年的夏天特别热,尽管已经是九月了。龙湖大学的校门口很是热闹,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从全国急匆匆赶来的大一新生围满了各个院系的签名台,生怕来晚了学校会反悔一样。南腔北调,各式打扮,像是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也像一个集市。
负责接待的老生们大声招呼着一脸蒙圈的学弟学妹们,核对录取通知书、领寝室号,再把他们一拨一拨地带到宿舍楼下,就像当年自己报到时一样。这些刚结束高考几个月的生瓜蛋子,一下子来到了一个崭新的环境,有的兴奋,有的怯怯的,有的无所谓,至少脸上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是的,他们就是一群鸭子,只有扎到水里才能找到小鱼小虾,憋久了,浮出水面猛吸几口,还有点头晕。
大一男生宿舍在校园的最南边,要走很久才到。两栋新盖的五层楼房,就是两个长长的火柴盒,前后并列着,看来是专门为这届学生准备的,大学第一次开始扩招了。围墙边还有很多剩余的建筑垃圾没有清理走,这宿舍楼明显是才弄好。围墙的南边,是一大片的稻田,有几块地里的早稻已经熟了,十几个人正弯着腰挥舞镰刀在割稻,偶尔直起腰擦擦汗,瞄一眼宿舍楼的方向,又继续弯下身子干活,没时间操心围墙里这帮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进来的学生。
史灿站在7号楼下,打量着这个大火柴盒。史灿还从来没有住过楼房呢,县一中那个教学楼不能算,他每次爬楼梯都喜欢磨蹭,他讨厌那栋楼,他讨厌一推开教室门的那股热乎乎汗渍渍混合着风油精的味道,他讨厌看到每个课桌上摞得一米多高的各种试卷和课外习题,他甚至有点心虚和愧疚。这栋宿舍楼的中间为什么贴了一圈红色的瓷砖呢,像女孩子的红腰带,给女生住才对啊。史灿笑了笑,提着二哥不知道从哪倒腾来的一个大箱子,一溜小跑,上楼。
328房间的门敞开着,房间不大,长条形,一个竖着的迷你小火柴盒,还好是朝南的,光线不错,阳台对面就是8号楼,可惜挡住了那一大片稻田。4张高低床,乖乖,这得住8个人。正中间一个长条桌,像是小学时同位在课桌上画的那条分界线,一边四个人。有几个铺上放了一堆行李,看来有更积极的。
进门右手靠近阳台的床边,一个哥们光着膀子,正弓着腰往墙上贴史泰龙的大海报,宽厚的后脊背上淌出了几条细细的小沟,他一扭头见史灿进来了,立即从床位上麻利地缩回头,从长条桌上拿起一条毛巾在胸前的两块大肌肉上胡乱擦了擦,满面笑容,“这个寝室的吧?刚到?哈哈哈,快挑个窝吧!”史灿点点头,扫了一圈,犹豫着选哪个位置。“史泰龙”拿毛巾一指:“就你站的那个位置咋样?进出门方便,下铺,跟我做个伴,咱俩头抵头,也可以脚对脚,只要不熏着你,哈哈哈!”史灿笑了笑,“听你的,就它了!”
史灿放下箱子,做到床板上立即后悔了,这个进门的位置以后谁来宿舍串门不就变成接待区了,都往我的床上一坐不脏死了?对面的下铺上放着一个灰色的大拉链包,旧的泛白,鼓鼓囊囊的,旁边还有个网兜,里面有大茶缸脸盆塑料盆甚至还有一双拖鞋。紧挨着它南边的下铺上睡个人,鞋子也没脱,脸朝里睡得挺沉,米色t恤的后背上都湿了,这么热的天居然也能睡得着。史灿叹了口气,朝自己的上铺上看了看,空空的,这伙计肯定比自己要晚到了。但是每天爬上爬下的也麻烦,半夜会不会掉下来?
“我叫魏红,魏朝的魏,红色的红,内蒙的,叫我老魏就行。你叫啥?”“史泰龙”一边扎着蚊帐,一边问。
“我叫史灿,安徽本地的。你怎么起个女孩子的名字?”
“哈哈哈,这里面有故事,以后再告诉你,哈哈哈。”
这一连串爽朗的笑声总算把那位睡觉的哥们唤醒了,他转过身,把枕头靠在床头,任然躺着,“新来的?你好!这天太热了!”
“他叫姜冬连,鸭绿江大桥那边的,叫他阿莲就行,听过这歌没?哈哈哈!”魏红又把自己逗开心了。
“净瞎扯,你才阿莲呢!”姜冬连瞪了一眼魏红,自己居然也笑了起来。
“挺好,咱们宿舍有你们两个女生,以后不寂寞。”史灿一边铺床,一边搭讪着。学校把每个宿舍的被褥蚊帐枕头床单都提前下来了,门的两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柜子和锁,长条桌上也有每个人专属的一个带锁的抽屉,史灿铺好床,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整理出来,分别放好。箱子里有个长条小盒子,紫色的,扎着一朵用丝带编的花,史灿盯着看了会,长长地叹口气,转身把它锁进柜子里去了。
“这嘛都是谁啊?嘛时候又来一个?”门口一闪,进来两人。两人都是小分头,一高一矮。矮个的敦敦实实的,上衣系在白花花的肚子上,下身一件晃晃荡荡的短裤。高个的穿件绿色条纹的po1o衫,耳朵上塞着a1kman的耳机,深色的皮肤上几个小痘痘。两人话到人到,矮个的拍了拍史灿的后背,三步两步窜上魏红的上铺去了。高个的坐到大茶缸旁边的空位上,用手把头沿着两边的梢往后捋了两下,然后肩膀还耸了下,朝史灿扬了下胳膊,然后低着头继续听他的歌。
“白京、李满,你俩傻逼干啥去了?”魏红扭过头问他的上铺。
“还能干嘛?我带小满逛逛这个伟大的校园啊,好嘛,就这么个破地方我得呆四年!”
“嗖嗖嗖”,白京给每个人甩了一支红塔山。“这嘛地方,也只能买到这个了,兄弟们凑乎着抽吧!在天津谁抽这个!”
“我几多会抽烟!”李满把烟像投篮一样又还回去了。
“爱抽不抽!”白京啪地把烟点着了,“门口那位兄弟,你会抽不?”
“你别毒害了,一看史灿就是个好孩子。”魏红拿起自己的那根烟,“借个火!”
魏红突然咳嗽起来,“假烟,太呛人了!”但是把烟还是夹着没扔。
“把你烟借我用一下”,史灿把魏红的烟拿过来,把自己的烟点着。魏红吃惊地看着史灿,“老手啊!”
“我妈去人家出人情,桌上的两包招待烟最后肯定有一包被顺走了。”
“哈哈哈,真人不露相啊,你乐死我了”,魏红笑得不行了,在床上躺了半天的姜冬连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精神,翻身坐起来了。白京探出头,翻了魏红一个白眼,“没见过世面的样!”
“我在村里还卷过烟呢,你们肯定不会。用成熟玉米上面的须子,薅下来把它晒干,平铺在作业本上,紧紧地卷起来用面糊糊蘸上,拿刀切整齐,然后在烟卷上写上团结、大前门、醉翁亭,很正规啊!”史灿得意地抽了一口,嗓子一痒,胸口猛地一抽搐,他又使劲压下去,眼泪出来了。
“真的假的?牛逼啊!”白京从上铺一下子跳下来,一屁股坐魏红床上,翘起二郎腿,吓魏红一跳。
“小时候农村没东西玩啊,只能明创造了”,史灿叹口气,“两团泥巴能玩一天。”
“泥巴多脏,有咩好玩的?”李满不知道啥时候摘掉了耳机。
“同学,广东大城市来的吧?农村的孩子乐趣多了去了。”史灿脱掉鞋子,这天太热了,斜靠在床上,“用泥巴摔花老炮啊!要用黄泥巴,不能用稀泥,就是能烧红砖的那种泥巴,有粘性。捏成碗一样的形状,碗底要薄,对着碗口哈一口气,然后猛地碗口朝下摔在地面上,比谁的碗底摔的破洞大,洞越大赚的泥巴就越多,呵呵。”史灿说着不由得笑起来了。
“你们这嘛也太无聊了,有那闲功夫看场录像多好!”白京摇了摇头,又点着了一根烟。
“你还敢去看录像?这大学都是咋考上的?”姜冬连好奇地看了白京一眼。
“好嘛!就这破大学,还用费嘛劲!太低估直辖市孩子的智商了!”
“能不能别捣乱?让他接着讲小时候的事,你们不觉得好好玩吗?”李满期待地看了一眼史灿。
“请问,这是328寝室吧?”门口站着一位同学,戴个眼镜,嘴巴两边都陷进去了。灰色的长袖衬衫,军绿裤子,皱巴巴的黑皮鞋。斜背着一个书包,手里领着一个花蛇皮大口袋,这家伙居然还背了一床被子!
“好嘛,你戴个眼镜干嘛使的?这门上不写着呢嘛!”白京晃着个圆脑袋,半笑不笑地盯着门口。
“我就是确认下,呵呵。”眼镜哥们轻声笑了笑,进门的时候把被子挂门框上了,一使劲,嗞啦把被子上的布拽出来一条口子。他瞬间脸涨的紫红,有点生气了,把大口袋重重地往地上一搁,有玻璃瓶碎了的声音。他猛然意识到什么,迅打开口袋,扒拉几下,拿出个掉了底的瓶子,油乎乎的,碎玻璃上还沾着一颗一颗黑色的豆子。
姜冬连跑过来,“啥玩意?嗯?还怪香的呢!”
“我妈让我带的豆豉辣椒酱,我家自己做的,放了好多的麻油,我一路拎过来,很小心的,结果到了宿舍还给弄烂了,唉!”
“碎了就碎了吧,我们不跟你妈说。”魏红拍拍他的肩膀,又开始逗他了。“你睡老姜上铺吧,学校通知书说每人都配被子你还带被子,肯定身体虚,那个铺靠近阳台,暖和。”这家伙同意了,把书包小心翼翼地搁到床上,掏出来好多的书,沿着床边靠墙整整齐齐地摆了一长溜。姜冬连狠狠地瞪了魏红一眼,张开嘴想说点啥,又咽回去了。
“好家伙,你这是来开书店的吧?”白京像看个怪物一样盯着他,纳闷极了。
“当学生的不看书干什么去?”眼镜头也不回地嘟囔一句,把几本书的摆放顺序又调整了一下。
“好嘛,您这是读书没读够啊!”白京看看魏红,扭头又问他:“您老打哪儿来啊?敢问尊姓大名?”
“李红军,江西。”
“你听听,你听听这名字,必须是江西来的啊,不会是井冈山那片的吧?”
眼镜停下手里的活,很严肃地告诉白京:“江西吉安永丰县。”
白京不置可否,摆摆手,转身走到阳台上,“这天你妈可热死我了!”
“胖子就怕热”,眼镜小声嘀咕了一句。白京居然听见了,猛地一转身,盯着正猫着腰在上铺忙活的眼镜的屁股,用力地说了两个字,但没有出声音。史灿根据口型来判断,应该是“傻逼”两个字。
“热死喽!热死喽!”一个人像一阵风一样跑进来,弓着细长的腰,手里拎着两个大暖壶。“好热闹啊!我这才出去打两壶水,就冒出来这么多人!呵呵呵。”
“孩子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冒出来?我一直就在这睡觉,不是人啊!”姜冬连突然不耐烦了。
“这么凶做么子?就说你睡多了,这么热的天,越睡火气越旺馓,呵呵呵。”
“毛多多,你是不是跑到湖南打开水去了?等你的水泡面呢,饿死我了。”魏红拆开泡面,把每个调料包打开倒进去,又把袋子放到嘴里咂摸一遍。
“我去楼下服务中心买水瓶,那么贵,又不好,我跑到校外面好不容易找到个小店,砍下来两块多钱呢。我跟你们说好了啊,买瓶的钱从寝室费里面摊给我,省下来的钱算我的辛苦费,也要给我。”
“你也就这么点出息!”,魏红指了指毛多多,“还缺个人没到呢,到齐了咱宿舍要开个会,要选出寝室长,凑寝室费,到时候给你报销!”魏红想了想,“你怎么才买两个瓶?这八个人呢,够干啥使的?你回头再去买几个。”
毛多多头摇得像羊癫疯,“谁要谁买,谁要谁买,我要留着钱吃饭呢!把我的钱赶紧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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