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楠旧事

58-62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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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尘埃落定
简修明的新闻一时间引起了政商界的轩然大波,直到最后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事的幕后主使人,但能把简修明扳倒,还用的是司法途径,能在简老爷子面前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想想也是那数得着的几家人,谁还敢再多说什么。
而事实上,简老爷子还没看完纪委和检察机关给他送过来的报告就直接被气得送去进了医院,之后不管是谁劝他,他都坚决不再插手简修明的案件,还放出了话,要政府秉公处理,从严定罪!
顾辰西把他从里面收来的消息告诉叶礼,情况和他们想的差不多。当年夏楠的父亲夏泽淳,身居要职,负责很多政府批地拍地项目,当年的中国房地产刚刚兴起,夏楠的父亲原本就是搞设计的,土地的价值心中有数,什么地值什么价自然清楚。起先他自是清廉的,父亲是老革命,他自然不能在这种地方给他老人家丢脸。
可随着房地产的兴起,地价的增值哪里还是那个革命年代的计算方式,夏泽淳随口一句话就是动则几十上百亿的工程,而他自己却只是拿规定薪水的国家干部,这之间的差距得多大的毅力才能经受住其中的诱惑。儿女长大后要出国念书,他自己没有兄弟,自然不能像人家家里那样互相帮衬,什么都得靠他自己。周围像坐在他那种位置上的人,还有谁会是一清二白的,在外面看多了,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突然夏老爷子病倒,他更觉自己身上的责任,只是最开始他的胆子并不大,只是受人一些小恩小惠。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当年纪委的老领导在收到了有关夏泽淳贪污的举报信时,第一个去找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夏家的老爷子,当时夏老爷子已在医院住院多时,他们几个前去探望,很委婉地说明了情况,希望这位老领导老前辈能给个明示。谁知夏老爷子在得知了这件事后突然病情加重,不久就病逝了。
之后纪委对夏泽淳的调查并没有明朗化,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正是简修明。而夏泽淳正在负责一个重要的土地投标工程,是当年政府的重大工程,有两家竟标单位都很有可能得到这个工程。那期间夏泽淳自然很忙,两家单位都私下来找过他,可工程太显眼,他还不至于撞到这样的枪口上去。
后来事情突然演变得出乎他的意料,两家中的其中一家单位不知联系到了谁,把几个相关的领导都请了来,夏泽淳看到座上的竟也有纪委的人,顾家的人和简家的人也都有。这么一来,他的胆子也就放开了,无非是要他开个口子,大家方便行事,那笔数目总数到底有多少连夏泽淳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们通过太空户头存进了瑞士银行,而其余的小数额则以现款给了他们,他只得存在家里的保险柜里,那个瑞士银行的户头他则一直没敢真正去查过。
事情突然就败露了,所谓人走茶凉,夏老爷子不在没人会再保夏泽淳,何况这次涉及的数目可不是小打小闹。夏泽淳在被双规和扣押期间只见过自己的儿子夏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谁都不知道,根据夏楠说的他应该是在那次谈话时暗地里告诉了夏梓帐本在家中,夏梓才会急着去找,争取帮父亲减轻罪行。也就是在夏梓找到帐本的那天,他意外出了车祸,警方的定性只是模糊得几个字:刹车失灵导致意外交通事故。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这场事故的所有痕迹都因为那场暴雨而被掩盖了。
之后,夏泽淳在里面畏罪自杀,他自杀时应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资料显示是当时纪委的一位领导派人和他交涉,这样的交涉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希望他咬紧牙关,那么瑞士银行那笔钱就足够他的妻子、儿子、女儿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不然他做了那么多,只有大家一起死的份。这样的情况下,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人一死所有的东西都有了可以推卸的出口,于是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在外面的夏楠和自己的母亲却只用五万块现金就直接被打发了。不能说是那些人吝啬,只是那笔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后来这批人都纷纷离职经商,其中就有两个醒目的名字:简修明、顾国仲。
当时简修明不可谓不心狠手辣,一心只想让夏泽淳承担一切而不吐半字,他在里面承认就连夏梓都是他暗中派人联系回来的,目的就是能在跟夏泽淳最后的交涉中多一个筹码,同时他还利用了自己的女儿给夏梓打了一个电话。只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当年他故作聪明,在事后下海经商,自以为掩人耳目地将那笔钱变成简氏的启动资金,今天他也是因为财务问题,被检察机关查到了这笔资金的来源问题而彻底栽了,不知道简家那么多大律师能不能帮他打好这场官司,估计判个无期都算是轻的了!
叶礼吸了口烟,抬头看顾辰西:“你二伯……你真不顾及”
顾辰西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那笔钱是绝对追不回来的,如果要都涉及,那估计得把整个公检法都翻了,你觉得可能吗”
叶礼知道顾辰西的脑袋向来精明,怎么算都会把自家人撇干净,想想这也是顾家那边为什么一直不插手阻拦的原因,这小子肯定一早就给想好了的。
顾辰西回到公寓把事情告诉了夏楠,当然不会说得太过详尽,有些事过去了,提得太仔细只会勾起人不好的回忆,顾辰西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夏楠听了却只抬头问了他一句:“你们,这次到底怎么设计简修明的”
这是她一直不太明白的,时间那么短,简修明有怎么会轻易上当顾辰西抿嘴一笑:“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是干什么的”
“玩玩具”夏楠撅了撅嘴还是不明白。
“恩!我们先告诉他,我们要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顾辰西随意地在边上拿了几个杯子围成一个圈,“在这一圈建公园,建超市,建学校,建高档小区……”
夏楠点了点头。
“然后,政府开始拍卖这块地。”顾辰西点了点杯子中间的地方,“简修明自然是会竭力吃下这块地大力发展房产。”
夏楠继续点头。
“等他拍下了地,我们就跟政府协商,想在这里周围……”顾辰西用手指在所有杯子上掠过,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建一个亚洲最大的主题乐园!”
夏楠看着他,顾辰西笑得就真的像是个在玩玩具的小孩,然后才接着说:“当然,一块地是喂不饱他的,怪只怪他太贪心,可惜那些他拍下的地边上不是要建公墓就是要发展化工企业。”
这招果然恨,钱全砸进去了,可地却动不了,不困死才怪。夏楠知道他聪明,可她直到这一刻才突然对顾辰西有些真心的佩服,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佩服。
晚上的时候,顾辰西和叶礼他们几个碰头,硬要把夏楠也拉去,说什么这几天她一直呆在家里都快发霉了,一定要带出去晒一晒才行。夏楠坐在他的白色路虎上,看着外面的夜色,心想,带她出来晒什么晒月亮吗
吃饭的地方是在一个私人会所,远离市区,吃完饭的时候顾辰西在她耳朵边上说,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走了,明天是周末,叶礼邀请他们几个打一场高尔夫,试一试今年的新草皮,夏楠不想扫兴,微笑着点了点头,顾辰西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说了句“真乖”。夏楠看了看窗外,跟他说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带着手机,让他这头好了就给她打电话,顾辰西不想放人,可又好象说不过去,只得勉强答应了。
夏楠其实不想去别处,刚才听到他说什么新草皮,就想去先踩一踩。已经是五月了,天气好,连北京的夜空里都能看见星星,走在球场的平坡上,夏楠突然想到多年前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聚会,晚上的时候她一个人在会所外面溜达,哥哥来找她,给她吹闪闪的红星,一切仿佛都在眼前,可转眼他们却都已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夏楠仰望天空,突然觉得他们离自己并不远,那个多年前的自己,那群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少年,歌声嘹亮,意气风发,可是现如今他们都去了哪呢在时光的跑道上,他们站在同样的起点,可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有的离开了,有的走散了,有的也渐渐开始学着大人们拿起一柄长长的球杆,挥杆进洞。
第五十九章 如果我回来,我会做好那两件事
2008年5月12日,这个日子,夏楠后来想,当时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决定放下一切,以那样的方式离开北京,离开过去,离开顾辰西彼时已是四年之后的某个午后,看着孩子们在院子的阳光下爬来爬去,夏楠笑着回头看那时的自己,她觉得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也许她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也许只有那样的选择才能让她真正地学会面对过去,让她真正地懂得认识自我,帮她见证她生命里另一段旅程的起航。
汶川地震,举国哀悼,夏楠在家里看着电视滚动播放的信息,学生之于老师,妻儿之于丈夫,孩子之于母亲,受困者之于救援官兵,人之于人……多样的角色,曾在那片土地上安然生活,可一瞬间,他们直面的是生与死的抗争,生命的脆弱和永恒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倍。看着电视画面中的一幕幕场景,夏楠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可却并不清晰,逝者已已,可生者却能用自己的生命完成更多。
有人在空叹,可时间从来不会止步,过去的六年,她一直像一个站在原地,活在过去,被时间遗忘的弃儿,她以为她会再认命地继续这样过下去,仇恨也好,恩怨也罢,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没有了,可她究竟剩下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有吗真的有吗谁都没有丢了谁,只是他们都丢了那段最初的时光,那就不如这样吧,抛下它,也放过自己。
北京各大院校的大学生都开始自发地组织援川活动,周生生所在的大学的青年志原者们联系了中国红十字会和各大慈善基金组织,准备招募人员,亲自组队前往四川,带去救援物资的同时,协助当地救援人员帮助救援工作。
周生生跟夏楠打电话抱怨,她原本已经报名参加了,还参加了学校的体检,一切都通过了,她是大学辅导员,在急救和心理干预方面都有专业的知识,是志愿队中需要的人员,可不知道为什么,申请表却被无援无故地退还了。夏楠听着电话里生生的抱怨并不吭声,她心里当然有数,生生为什么去不了四川。
夏楠听着生生的抱怨,暗笑了一下,倒是向她打听了一些参加志愿者手续的问题,只是周生生当时情绪异常激动,也就没有注意到夏楠打听这些做什么。
之后夏楠到银行将自己剩余的钱都取了出来,买了一个旅行双肩包和一些想得到的紧急用品,回到公寓后将包放进自己的衣柜里。又去了躺超市,买了不少菜,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做了一桌子的菜,她告诉自己,她不是要做什么,她只是想试着让自己放下,然后也许她可以重新起程,可以有勇气走更长远的路。
顾辰西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一桌热菜,厨房里某个小女人的身影正在转来转去地忙碌着,油烟机的声音让她完全听不到自己回来的声音。顾辰西笑着将外套脱了放到沙发上,顺便还摘了手表,扯了领带,挽起袖管,走到某人身后,冷不放地在她耳旁亲了一大口。夏楠真真实实地被吓了一跳,手上的碗一滑,幸好顾辰西眼明手快伸手接个正着。
“看到我回来这么激动啊”顾辰西见夏楠吓得脸都红了,一时没忍住又亲了一口,嘴里还要占她的便宜。
“去!”夏楠一转身就捶了他一下,“一回来就给我捣乱!”
夏楠的手上正沾着面粉,不小心碰到了顾辰西的脸,一条白线就刮在他的鼻子上,夏楠看了灵感顿生,沾了面粉就往他脸上抹,把他的脸画成京剧里的曹cāo,就咯咯咯地笑。顾辰西双手都圈在她腰上,起先还躲躲,后来索性就放弃了,让她玩个够,还拿沾着面粉的鼻子尖去磨蹭她的脸,夏楠后仰着身子想躲,可整个人都在我们顾少怀里,哪都去不了,只得一边叫一边笑,结果两个人都成了大花脸。
吃饭的时候顾辰西突然笑着说:“夏楠,知道为什么我要你给我做饭熨衣服吗”
夏楠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想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含糊了一声等着他说下去。
“我在英国的时候,有一次参加一个登山比赛,遇到了一对英国老夫妻,老头很喜欢拍照,他还教我摄影。一天晚上,在山上露营,没事可做,大家在一起闲聊,我说很羡慕他们两个人感情那么好,老太太笑着依偎在老头身边,她告诉我,两个人在一起不用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她在答应老头求婚的时候,就只要求他为她做两件事,就是丈夫每天都要穿她熨的衣服吃她做的饭,几十年过去了,他的丈夫做到了,而她很幸福。”
夏楠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笑容温和而真挚,褪去了锋芒和锐利,不在青涩懵懂,却隐着坚定和期待。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吃得很多,气氛出奇的好,夏楠的心情好象也好了很多。也许放下一切,也许他们可以就这样过好每个以后的日子,也许这就可以是他们的结局。夏楠小时侯看过格林也看过安徒生,知道所有故事都要有个结局,而故事里的人谁不希望自己正在演出的就是一出童话呢
躺在床上的时候,顾辰西看着她弯在自己臂弯里安然入睡,亲亲她,又亲亲她,嘴角擦过她的嘴角,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只是在自语:“夏楠,我不贪心,我只要求你为我做一件事就可以了,只要你每天都这样睡在我身边。”
夏楠闭着眼睛,脸贴在顾辰西的xiong口,听着他的心跳,温暖而有力,如果可以,她想在自己的生命里应该有很多个时刻都如同此刻,让她突然希望一切停止,只愿现世安稳,一切静好。可现实从来不会静好,让她来不及抓住,就都一样样地失去了。
第二天,等顾辰西醒来的时候,夏楠早已不在她怀里,桌上有做好的早餐,也有一张夏楠留下的字条:如果我回来,我会做好那两件事。
第六十章 吃饱了撑着总比没得吃好
夏楠不见了!
周生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顾北根本不在北京,简宁忙着去欧洲定制婚纱也几天没跟她联系了,尤心最后接到她的电话是在那天的下午,她问她是不是知道怎么做西式牛排……
所有人都不知道夏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开,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又这么不见了呢!
顾辰西似乎很冷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在那天早上拿手机给夏楠拨了一次电话,发现手机就在家里,之后就没再给任何人打过电话。
找人,查民航,查车站,找公安系统的人查,这一切都好象落到了叶礼叶祁他们几个头上,叶祁还特地飞了一趟南方,在那个小镇周围转了一圈,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尤心和她父亲急得不行,叶礼把几个小的都招了来,在各条道上找,简默不方便插手,就被安排盯着顾辰西,几个人一致认为这家伙现在就是一定时,不是不爆,是时候未到!
顾辰西的镇定让人奇怪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夏楠“又”不见了,五年前的时候叶礼和简默是不在北京,可叶祁和聂铮他们几个可都是亲眼见着的。所以几个人一面儿地毯式地搜查夏楠的下落,一面儿明里暗里地盯着顾辰西,他的两个哥哥更是不放心,顾辰南把原定的出访任务都推了,就怕他突然之间发起疯闹出什么事来,跑回来收拾都来不及。
顾辰东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夏楠在这个时候走了,顾辰西连个反应都没有,两个人都不正常。找了个时间,约了叶礼和顾辰西,想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想法,谁知顾辰西喝了半天只冒出了一句话:“你们是不是真觉得我这辈子离了夏楠就不成了她一次次地走,我他妈就得跟马拉松运动员似的不停地追,我他妈吃饱了撑着!”
这话说得另俩人均是一愣,这小子真把夏楠给放下了只过了两天,他就给了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连老爷子那头都被惊动了。
顾辰西不知道哪弄来份北京某高校援川志愿者名单,而这个大学正是周生生一直任职的学校,里面白纸黑字地印着夏楠的名字。这一印彻底把积郁多日的顾三少的整个心肺脑都点着了直接冲进别人的校长室,一上去纠起了人科学院院士的衣领子,把人家的校长办公室砸得跟伊拉克战场一样,嘴里还嚷着:“你他妈知道夏楠是谁吗你就把她给送了去!” 。
人老院士是国家重点保护对象,在他那个领域比熊猫还稀缺,哪经得起这么大动干戈的保安赶进来的时候,老院士已经被秘书搀扶着直接吞救心丸了,紧急送去军区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惊动了上头不少的领导,消息很快传到了顾家。一时间整个圈子都传遍了,顾西太子哪吒闹海的劲儿比起五年前丝毫没有收敛,当年是年少气盛少不经事,可如今呢,他早过了冲动卤莽经事不过脑的轻狂年纪了,在圈子里虽是乖张但也不至于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于是,不多久圈里就有有心人把这事儿和简家的事联系起来,直接传开了,什么版本的都有。
几家老爷子知道事态严重,这帮小子毕竟年轻,叶礼就被他家老爷子招了回去,有些事大家都明白但就是不能说,顾辰东也被自己爷爷找去谈话,这事儿要真传到了圈外,指不定会有什么后果。毕竟是同辈里年纪比较长说话也有分量的,有他们两个压着,这事也渐渐被压了下来,可顾辰西这头可不干,那架势就算是要逼死那老院士都要把人给招回来。
但四川那边现在是什么状况,地震过去了近一周,黄金救援期已过,余震却不断,随时有断了信号无法通讯的情况发生,而周生生所在大学的志愿者队出发以后已经确定到达了四川,但之后信号一直时好时坏,完全无法确定夏楠现在在哪。
顾老爷子把顾辰西叫回老宅,之前不管他这个小孙子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兜了什么事,都有他老子教训,老爷子从来不插手,有的也只是老太太出面做做保皇党。现如今,这几个小子一个个都长本事了,有时候他这个老头子还真兜不过来,也不知道是该为这老顾家的将门脾性高兴还是得为这群臭小子担心,前不久老二的事刚平息,如今这个臭小子又闹腾起来。
顾辰西这次却真真实实给他爷爷出了个难题,他要老爷子调军用飞机送他去四川。谁都知道汶川地震后,那边的情况除了军方没人清楚,而这个时候要调军用飞机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四川谈何容易,可不知道顾辰西给他爷爷下了什么谈判筹码,老爷子最后真的叫来了自己的大孙子顾辰东,要他陪着走这一趟。
第二天,顾辰东主动请示要求调往四川进行援川工作,组织上以最快速度给予了批示,于是调军用飞机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无非飞机上多上一个人罢了。党静连夜给他准备行囊,儿子顾卫宁正满四岁了,看见爸爸和小叔叔一块回来,高兴地扑到顾辰东怀里,让爸爸摸他的小脑袋,要顾辰西和他一起玩高达,顾辰西把他抱起来,党静见儿子粘着顾辰西,赶紧过来接过了去抱回房间哄他睡觉,那两兄弟却在书房里摊开了谈起来。
“怎么,又吃饱了撑着了”顾辰东拿他那天晚上的酒话笑话他。
谁知顾辰西轻哼一声:“你说要是夏楠那时候没走,说不定我也有儿子了呢!我这辈子也就对着这么个人吃得下去,吃撑总比没得吃好!”
顾辰东被他的话逗笑,这小子有时候聪明得过分,有时候又真的是一根筋,不过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说实话,从小到大,除了夏楠他这个做哥哥还真没见过他把心思放在什么东西上那么长时间。
“老头子还真想得出来!把你也弄了去干吗还怕我在那阵亡了不成!”顾辰西拿了顾辰东书桌上的烟盒,抽了一根出来往嘴里一叼,又开始找火。
顾辰东把打火机扔过去,又把窗子打开了,党静这几天鼻炎犯了,闻不得烟味儿:“你以为呢别把你那小命想得那么重要,党和国家还得给你批文下调一个大校陪同。”
“哼!”顾辰西挑眉,“老爷子是派你去盯我稍的吧!你放心,我就是找人,其余的我一概不管!”
“老爷子是怕硬把你留在北京到时候你又给他闹腾出什么来,把你一个人放过去……”顾辰西突然停下来顿了顿,“你能找着夏楠的可能几乎为零!”。
顾辰西抬眼穿过眼前的烟雾看着自己的大哥,不得不承认,他不是军方的人,要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找个人的确不容易,如果有顾辰东出面,什么事都会更直接更简单。这么多天来,顾辰西的脸上第一次扯出一个笑容,他的确被夏楠那个丫头冲昏了头,就想着冲到四川去把人逮回来,而没顾及到那地方的情况复杂。
支援赈灾,顾家一下子派出去两个孙子,一个是顾家第三代中现在在军方最有力的接班者,另一个则是向来在圈子里名声张扬的顾家小太子爷,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顾老爷子这次的动作都让人吃惊。
顾辰西和顾辰东连夜抵达四川,四川暴雨不止,四周漆黑一片,一下飞机就有早就等候在当地的官兵前来接机,坐上车的时候窗子上的雨就更瀑布似的让人看不清外面,顾辰西和顾辰东都绷着脸,脸上满是雨水,坐在前边副驾驶座的某参谋长马上递上来一盒纸巾,顾辰东顺手抽了两张,顾辰西却一动不动,他哥看他那样子,无法,只得替他抽了两张塞到他手里,说了三个字:“别担心。”
说归说,可这样的天气,夏楠一个女孩子,不管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她的性格有多倔有多韧,面对这样的天灾人祸,在这样的天气下,她能安然面对吗谁能保证
“报告首长,四川今后两天天气都以暴雨为主,您看……”参谋长看着两人的脸色都不佳,只得如实汇报情况。
顾辰东看了一眼顾辰西,又看了看这天气:“今天先把这几天入川的救援队伍的情况和分布都拿过来,明天天一亮……”
“今天!”顾辰西突然出声打断,“今天我就要找人!”
顾辰东抿着嘴不说话,前面的参谋长也不好说话,只得扭着头看两人,这两位可是京里来的人,光听那姓氏就知道怠慢不得,如今川内情况复杂,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好!”顾辰东点了点头,“只要拿到资料,知道他们的方位,马上开始找人。”
“是!首长!”参谋长领命,便转过了头去,帮着司机看着前方的路,这样的天气在随时都有余震塌方的路上行进,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顾辰西却在后头说了一句:“知道了人在哪儿,我自己去找,只要给我两个人,能顺利通行就成。”
顾辰东听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个时候四川的人力是紧缺的资源,他不能调动太多的人去找夏楠,只能提供支援,这个地方如今有着更多人需要他们去营救,到了四川这种感觉才出奇的强烈。顾辰东伸出一只手,默默地拍了拍顾辰西的手。顾辰西却看着窗外,这样的时候,他变得更加想念,想念那个人,现在会是在哪个帐篷里,帐篷是不是严实,她的衣服是不是带够了。她抛开北京的一切,抛下他,来到这里,夏楠,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的心不是肉长的!
顾辰西和顾辰东连夜抵达了一个救援指挥部的简易棚,资料显示,夏楠所在的志愿者救援队是随红十字救援队一起抵达的,同时被派往了西部的一个区,那边原来是文教区,有很多学生受伤受困,急需医护救援人员和灾后心理辅导人员,夏楠的资料里显示她有多年的小教经历,因此被派往了该处救援。
拿到资料的那一刻顾辰西的眉头舒展了不少,顾辰东看了也松了一口气,那个地方在现在看来已经是四川比较安全的地带,而且几天来一直没有断了和指挥部的联系。老爷子来之前单独交代他,如果事情超出了他能确保安全的范围,随时可以强行把人带回。可他们心里都清楚,人都来了四川,不管什么情况,要把他强行带回除非让他见着了夏楠,不然恐怕军区司令员来了都没用。
顾辰东直接派了两个特种兵跟着顾辰西,给他配备了全套夜间行进救援设备和一辆吉普,今天的雨下得人心不定,虽然之前夏楠所在的地带还算安全,可那个地方四面多山,过了今晚那里是否还安全,没人说得准。一个小时后,三人紧急出发,外面还是不停的暴雨,这样的天气容易在震后最容易发生泥石流,顾辰西上车前和另两人查看了地形,尽可能绕过山道,可如今的四川要找一条完好的路实在不容易。三人上车,顾辰东看着他们的车开出营区,重新转入帐篷,准备投入救援工作。
顾辰西坐在副驾驶座上,开车的程冰本就是成都军区的,熟悉地形,擅长山地行进,坐在后座的武魏原本就是指挥员,嘴上咬着电筒,座位上摊着地图,接收器里播报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
车大概行进了半个多小时,雨势突然加大,程冰基本上看不到前边的路,只能凭着经验前进,顾辰西打开了手上的电筒,把右手边的窗子打开,顿时倾盆的雨水直接灌进车里,他隐约能看见前头的动静,立马喊了一声:“停!”
“前边的路已经被堵了,得换道!”
程冰一听到指挥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弯,踩了油门就往另一条路上绕。武魏看了看外面马上接上:“前边有路直开,就可以躲到背面去,然后换一条路再上,比原先多十几分钟车程我们照样可以到救援站。”
三个人一分钟也不敢怠慢,各司其职,眼开着天快亮了,路况也变得清晰起来,车子开进盘山路道,一边巨石凌立,好象随时有山体下滑的可能,一边却是断崖,车胎一打滑,就可以直接下去见上帝。车开得离救援站越近,路上的状况就越明显,显然这条路和几天前救援队进去时已经不同,连夜的大雨把道路冲得难以行进,山石到处都是,三人都明白也许里边的状况更糟糕,顾辰西的眉头忍不住收紧,虽然接收器里没有得到任何情况的汇报,但很有可能里面已经跟外边断了联系。可能是一时分心,程冰手上一打滑,车底盘却突然被一块大石头卡住,发动几次都前进不了,路面狭窄,要把车弄好得浪费不少时间。程冰和武魏不约而同地看向顾辰西,他们是兵,既然首长给了命令,那么一切就得听从指挥。
顾辰西看了看两人,一起在车上呆了一晚上他也没怎么看过他们,现下外面的光亮隐约,照在这两张年轻的脸上,表情却异常坚定。
“你们留在这把车修好,我先上路!到救援站会合!”顾辰西拿了自己的装备准备下车。
程冰却突然拉着了他:“您不能自己去!”
上车之前顾辰东单独交代过,这次任务是去找人,可前提是得确保顾辰西的安全!
顾辰西知道他们俩的意思,可他也知道这次出勤之于他们是原本没有的任务,在四川以内他们有更多的人要救,在四川以外他们更是有家人在等着能跟他们重聚。天还没亮,暴雨未停,徒步在这种地方行进,无疑是在冒死,这些年轻的官兵们也许知道也许早已习惯,可他不能让他们跟着他冒这个险,原本向他哥要这两个人无非是他对这里的地形地况都不熟悉,如今救援站离这里不到十分钟车程,在英国参加冒险运动时他不是没有在暴雨天气里行进过,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
“我可以自己去!”顾辰西甩开程冰的手,打开车门,谁知武魏早就跳下车站在他的车门外。
“首长给我们的任务是确保您安全找到要找的人,在路上出现任何情况我们都可以采取手段,以确保您的安全为前提!”武魏站在雨里,满身雨水,声音却铿锵有力,好象顾辰西不答应,他真会把他给就地阵法了。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如今的顾辰西是个生意人,他其实一直不明白顾辰东当年真的听从爷爷的安排放弃自己的理想而去英国念军校的决定,在他看来那如同被束缚了手脚和头脑。可如今他站在这两个年轻士兵面前,迎着扑面的雨水,突然觉得内心有种难掩的情绪在涌动,一切变得豁然,他们身上有着一种最单纯的热血,好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抛开一切哪个男人会不为这种热血而感动。在看惯了争斗和尔虞我诈之后,再来面对他们,人好象突然会变得渺小,没有人会不珍惜自己,顾辰西突然想到夏楠曾经说自己幼稚,他是打心眼里不承认,不管是六年前那个十八岁的自己还是六年后的今天,可现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明白了夏楠到底在要什么,也许夏楠会选择来这里,就是想以另一种方式,让彼此有一个新的开始
“好!”顾辰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们……”
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突然从身后传来,顾辰西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突然一滑。
第六十一章 生命的支点
夏楠到四川已经几天了,原来准备的东西基本除了吃的什么都没用上,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换衣服或者休息,除了吃点东西的时间,所有时间都用来照顾灾民。在这里她不是护士,不是老师,不是谁的女儿,更不是谁的母亲……可事实上她又什么都是。
刚到四川的第一天,她还和队友叹息悲悯,可后来就连这样的时间都没有了,不是麻木,而是他们明白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创造奇迹,也有可能让一个生命走向死亡。夏楠在一个大帐营里照顾一群从学校废墟里救出来的孩子,他们年龄不一,身高参差,可唯一相同是他们脸上不变的表情和沉默而灰亮的双眼。这里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让人看不到光亮,除了多救一个,没人知道还能做点什么,夏楠觉得自己好象突然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失去了原本的支点,在这里仇恨、悲伤、不甘都不足以支撑人走过去。走出帐篷看到是一个塌败的世界,走进帐篷见到是一群无助的孩子,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悟到人其实能活着,就意味着可以有一切地可能,这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救援队让她给这些孩子们适时地心理辅导,可很多时候她觉得就连他们都需要心理疏导。
夏楠从帐营里出来,昨晚连夜大雨,现在雨势有所缓和,但听说已经有营帐所在的地方出现了塌方,也许马上就会有官兵过来帮他们转移阵地。她迅速地转到另一个营帐,看到里面的孩子都在吃刚发的面包,重伤人员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送出去,留在这里的是相对受伤不重的孩子。夏楠点了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她马上猜到了是谁,四下寻了一下果然没见到那个小女孩,她掀开帐帘,跑出外面。
她身上穿着救援队统一发放的衣服,防雨防寒,戴上雨帽,她在几个帐篷间找了一圈,仍然没有发现,心里开始焦急,同行的一个男队员碰到她,见她一脸着急
“夏楠,怎么了”
“乔乔不见了。”
“几个帐篷你都找过了”
“都找过了,没有!”
雨还没停,现在的状况,除了余震还有塌方,这个还不满四岁的女孩如果真的走出了救援站,会是什么状况,他们不敢想象。两人分头行动,一人向上级上报,夏楠继续找人。
这个叫乔乔的小女孩姓顾,她爸爸是四川军区的军人,妈妈是四川当地的幼儿园老师,家里还有一个奶奶。地震当天,奶奶一人在家,他们家的房子直接被埋了,整幢楼无人生还。乔乔和妈妈在幼儿园,妈妈当时正在小cāo场上,眼看着教学楼倾斜过来,她什么也没说地往回冲,跑到自己班的教室里喊孩子们出来,自己却被压在里面,乔乔是因为躲在午睡的床底下后来被搜救队发现的。
她被救出来后起先一直哭闹不止,嘴里喊着要妈妈要奶奶,后来就突然不哭了,总是从营帐里跑出去,直到一个解放军跟她说她爸爸过几天要来看她,小女孩才突然又安静了下来,乖乖地呆在营帐里。夏楠记得第一次给她擦脸,她乖乖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等把她的脸都擦干净了,所有人都忍不住过来多看几眼,这可真是招人疼的孩子,眼睛圆溜溜亮闪闪的,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夏楠想给她梳辫子,小姑娘却不肯,说只有妈妈可以给她梳头,夏楠哄了半天,周围的人还说爸爸要来看她,她才答应了。
可当天晚上,救援队却得到消息,乔乔的爸爸在救援中发生意外牺牲了,整个救援队都惊呆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欺骗这个小女孩。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是异常敏感的,何况乔乔是那么聪明,她又开始变得不听话了,不管任何人跟她说什么,她只说一句“爸爸什么时候来看我”
夏楠在大雨里走着,一边喊着乔乔的名字,嘴里喝了不少的雨水,雨却越来越大。
进救援站的路上,山体滚落的石头几乎把道路都给封死了,顾辰西他们的车因为山路突然滑坡倾斜而直接滑出了山崖,幸好他及时拉抱这了山边的一块大石头,不然车子的冲力足以把他也带下去,总算有惊无险。这下不用推托,只能并肩前进了,很多设备都在车上,现下三个人手上只有三个手电筒和一张地图,幸好路已不远,三人步行前进,身上被雨淋得又湿又冷,顾辰西提议跑步前进,前后成一队,轮换跑第一个,注意安全。终于在天亮的时候看到了救援站的帐篷。
进了救援站,红十字会的人看到他们三个一身军用装备,赶紧向他们汇报有一个孩子走失了,并把孩子的情况也汇报了。
“有人去搜救了吗”顾辰西皱着眉问。
“有!有一个女队员去找了。”汇报的人赶紧说,然后转头去问另一个人:“小张,夏楠去了多久了”
谁知顾辰西听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那人的肩膀瞪着眼睛说:“你说谁去搜救了”
“夏……夏楠啊……”那人被顾辰西的样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顾辰西听了他确定地说出这个名字,眼睛都瞪红了,手差点把那人的肩膀给捏碎了,咬着牙齿问他:“她去多久了什么方向”
那人赶紧把夏楠去的方向和时间告诉顾辰西,按这个时间推算,到现在还没回来,如果不是找到了孩子,就很有可能连夏楠都迷路了。
顾辰西二话不说走出了营帐,程冰和武魏赶紧跟上,朝夏楠去的方向走,边走边找,可这个灾区,四处都是断壁残垣,雨水冲刷后,原本压在下面的事物也看得更清晰了,三个人都强忍着心里的情绪,以专业的素质开始搜寻。顾辰西要求三人分头,另两人原本还想坚持护在他边上,却被他直接吼了回去。
三人开始分头行动,这样的确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搜索更大的范围。雨水几乎可以掩盖住周围的一切声音,顾辰西觉得连他自己都不太能听清自己的声音,可在这种时候,他不能错过任何方式,他不让自己去想什么可能性,他来这里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把夏楠逮回去,而现在,他正在这么做。
突然有一个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停下来细听,确定不是自己的声音,也不是雨声,好象是在喊谁的名字,他寻着声音找过去,却看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
夏楠站在一块预制板上,对着一个方向喊着什么,顾辰西努力看过去,一个小女孩正站在一座塌楼的下面,楼顶倾斜着,楼的一半已经沉入地底,可楼却还没倒,在雨里遥遥欲坠。
“乔乔,快回来!”夏楠奋力喊着,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脚下的那块水泥板的支点也在偏离。
“夏楠!”顾辰西喊她,看到她转过身来又忙喊,“你别乱动!”
夏楠显然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看到这个人,他和她一样浑身湿透,完全没有形象可言,一身的落魄。这种时候她根本没来得及去思考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心里却像突然有一样东西,如同这沉默的大地下,正在汩汩积蕴着的岩热,在这倾盆般的雨水里,她都能感觉到心好象要重新鼓动起来的声音。如同一个支点,一点光亮,这么多日来她好象都让自己的心空荡荡的,那么多年来她好象就是被这样的雨水蒙去了一切,她以为自己的生命会如同失去支撑根系的飞蓬,她以为那个支点会再也找不着,过去已经离她那么远,可她却怎么都走不出。而事实上那个支点好象并不是她原本以为的那样,它其实可以如此简单,简单得就是一个人,就是这个人的眼神,她曾说他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晶亮的,可她从来没想过,这会是足以支撑起她人生的光亮,顾辰西,顾辰西……
夏楠的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好象完全不相信他会真的出现在这里,好象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里到底在寻求什么,可顾辰西已经爬过一片废墟,来到她面前,支着她的身体,把她从上面抱下来。夏楠被突然的脚踏实地的感觉惊醒了思绪。
“乔乔!”夏楠转身就想往孩子的方向去。
顾辰西一把拉住她:“我过去,你在这等我!”
“不!”夏楠也拉住了他。
顾辰西低头看她,夏楠在雨水里的脸颊小而倔强,顾辰西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定地看着她,才微微点了点头说:“好,拉着我,跟在我后面!”
夏楠点头,两个人小心地走在废墟里,慢慢地向孩子靠近,走近了他们才渐渐听到乔乔的声音:“妈妈,妈妈快出来……”
夏楠抬头一看,才发现这里正是原来幼儿园的教学楼,原来母亲跑进教学楼的那幕乔乔亲眼看到了。
两人走到孩子边上,顾辰西蹲下去想把孩子抱起来,乔乔却发现了他的意图,直接往边上躲开了。
顾辰西抬头看夏楠,夏楠用口型把乔乔的名字说了一遍。顾辰西重新蹲到孩子边上:“乔乔,认识我吗”
乔乔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乔乔的爸爸是不是姓顾”顾辰西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
乔乔乖乖点头,眼里燃起一点光亮。
“我也姓顾,乔乔的爸爸让我来带乔乔回去。”
“爸爸自己为什么没来”
“乔乔的爸爸和我一样是解放军,现在正在救人,救完了人他就会来看乔乔了。”
顾辰西说完还把自己军用服上的五角星拨给孩子看,小时侯听过很多解放军的故事,那个时候的顾辰西总是不以为然,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把这三个字说给一个孩子听,而孩子听了这三个字后,也真不再抗拒他。当他第二次企图去抱她的时候,乔乔并没有再反抗。夏楠终于松了一口,顾辰西刚站稳,突然觉得脚下的地有些摇晃起来,两人敏感地都发现了,顾辰西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后面的教学楼发出碎裂的声音。
顾辰西左右看了看,一边身体往前倾,一边拉着夏楠,突然后面的楼开始倾斜过来,顾辰西没来得及回头望,本能地把孩子推出去,前面就是夏楠刚才站的地方,那里有一块较高的水泥板。
只是一瞬间,雨水没了,雨声停了,所有的光线都被吞没了。
第六十二章 夏之晨曦
一个月后……
“夏楠,我觉得吧……在这个问题上,你可以再考虑考虑。”顾北一手插着一块刚切出来的新鲜杨桃,一边还拿肩膀耸着夏楠,在边上煽风点火,眼睛得意地看着躺在病床上还是一动不能动的顾辰西,看着她三哥眼睛里都快冒火了,可手脚上都打着固定石膏一动不能动,那感觉……估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她可得好好把握。
夏楠嘴角抿着笑不吭声,窗外六月的阳光亮而生气,她看着床上的那个人,记得上次顾卫宁来的时候指着他小叔叔就喊:“小叔叔,你是活木乃伊!”当时的顾辰西是什么表情啊,好象就是和这一刻一样的吧!
这一个月来,这群人连带着顾家的上上下下,是彻底被搅翻了,贺郁兰特地把儿子转到了协和,要不留在军总医院,连好好养个病都不成。夏楠还记得,那天在一片窒息的黑暗里,什么声音都像突然消失了,她听到他最后跟她说话,他说:“夏楠,你给我记着,这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追你……”
当天救援站附近发生余震,顾辰西把乔乔一推出去只来得及把夏楠护到身下,后面的教学楼就塌了下来,幸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个三角区,一片漆黑下,夏楠被重重地压在下面,她能感觉到来自顾辰西身上好几下被撞击的力道,都震得他不得不往她身上压,可他却尽力地用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护在她的头上。当一切终于归为平静,夏楠发现自己竟然连喊叫都没有发出一声,好象突然不能用意识来控制自己的身体,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感到有股热稠液体从自己的眼前流下来,迅速弥湿了她的脸。
“顾……顾辰西……”夏楠努力开口,发出声音,嘴角尝到了腥涩的味道,一种瞬间的恐惧感将她击得全身都不敢动弹,身前的怀抱还是温热的,却一动不动,夏楠用手去抓,不知道抓到了他哪儿,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紧咬着嘴唇,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抱一抱他,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来了,滚热汹涌。
这是种从来没有的恐惧和害怕,害怕得她全身都不受不控制地颤抖起来,头脑里迅速地闪过无数的东西,又好象什么都没有,完全空了下来,直到听到一个声音。
“你别动……”
短短地三个字,还是奄奄一息一般,可夏楠却听得清清楚楚:“顾辰西!你……”
“啊……别动……”
夏楠刚想抬手去碰他,赶紧收回手来:“我不动,我不动,你还好吗哪里疼”
顾辰西靠着她,粗粗地喘着气,夏楠一动不动,感觉全身都承受着他的重量,可这份重量却让她心里那种空洞感被一点点驱散。
“哪都疼……”顾辰西艰难地说着。
夏楠感觉脸上有东西不断地流下来,粘稠干涸了一片,又从另一个方向流出来,她意识到这是什么,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她努力让自己思考该怎么办:“辰西,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没说话,夏楠只听到他在她耳朵边上哼哼了一声,表示不愿意,他的身上开始出汗,贴着她的额角太阳穴汩汩地跳动,这一切都在告诉她,他忍得无比辛苦。夏楠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稍稍侧了侧头,见他没有呻吟,知道没有牵动他受伤的地方,转过去的头正好对上他的耳边,她亲了亲他的耳廓,眼泪流进嘴里,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顾辰西,谁让你来找我的”
然后她就听到他说:“夏楠,你给我记着,这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追你……”
他们被营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后了,两人均已昏迷。顾辰西在飞机上时曾醒过来一会儿,得知夏楠也在同行的飞机上便再度陷入了昏迷,当天夜里他们就到了北京。夏楠醒过来是在第二天的中午,医生检查她的背部有多处擦伤,但总的来说伤势不重,住院观察一段就可以了。夏楠急着问顾辰西的情况,医生只说他还没醒过来。
顾北后来告诉她,顾辰西被营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而昏迷,如果再晚半小时,可能就救不过来了。即使这样他全身多处骨折,手术整整动了大半夜,顾家的人上上下下全在手术室外面候着,贺郁兰亲自进的手术室,把整个军区总院都惊动了。
夏楠当时一声不吭,心里想着他最后跟她说的话,突然觉得老天爷好象从六年前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她开一个大大的玩笑,让她在疼痛中学会这一切,却忘掉了最最本原的那个自己,那个人。而这一次,他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夏楠却慢慢扬起了嘴角,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会在最后来临之前来跟你约定这是最后一次有几个人会一次次地追到你的身边告诉你,夏楠,只要你一转头,就能看到我一直就站在原地等你。
顾辰西是这么好动的人,从来就静不下一分钟,可这次却躺了一个月都不能起来。一群人美其名曰是来探病,可事实上却是在这里蹭吃蹭喝,还不时的调戏调戏我们顾三少。顾家的御用凤嫂煲的汤水,顾辰西喝了一碗就全进聂铮的肚子里了,不管每天有多少果篮送进来,顾北都能带领着简宁和周生生来个蝗虫过境,最近加入战局的还有顾卫宁和顾乔乔小朋友。
简宁她们几个见了乔乔简直是母性大发啊,小姑娘不仅长得可爱而且人也机灵,当天夏楠和顾辰西被压在下面,她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姑娘愣是边哭边跑,最后终于把正在找人的程冰和武魏给招来了,这才在最短时间内把顾辰西和夏楠给救了出来。他们临上飞机的时候,小姑娘愣是拉住顾辰西的担架,嚷着喊着要跟解放军叔叔去见爸爸,工作人员在请示了顾辰东后才把小姑娘也带来了北京,这几天就整天和顾卫宁呆在一块儿。顾卫宁这顾家第四代的独苗,平时在家就是个无人能敌的小佛爷,唯一忌惮的也就是他爸爸,这会儿突然多了跟洋娃娃似的的妹妹,一下子开始走成熟路线了,什么东西拿到手上都不忘记喊一声:“乔乔有没有”
这会儿顾北给了他一片杨桃,他都捏在手上一直不肯吃,眼睛不停地往门口看,想着他妈妈什么时候把乔乔带进来。
“顾北,你个小蹄子!你撺掇夏楠干吗呢你!”顾辰西不能动,看着顾北在那跟夏楠咬耳朵,什么考虑考虑,考虑个p啊,这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吗
“干吗你说干吗这么重要的决定可不能随便下啊!夏楠!”顾北继续说话,旁边坐着的简宁、尤心、叶礼、顾辰南、周生生都表示赞同地点头,顾北看了顿觉她三哥平时做人可真不怎么样,这么众叛亲离的,“夏楠你看,我三哥这么躺着也不知道拆了石膏还正不正常……”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正不正常啊!”顾辰西已经出离愤怒了,打着石膏都想从床上跳起来,旁边的两个护士赶紧将他按下。
顾北不理他,继续说自己的:“而且,我告诉你哈,其实去四川找你的人可不止我三哥,只是有人晚了一步而已……”
顾北正说着,病房的门打开了,顾卫宁噌地起来,以为乔乔来了,结果却看到了叶祁,立马悻悻地坐回他二叔边上,顾北却哈哈笑了两声,怪腔怪调地说了句:“说曹cāo曹cāo到哦!”
叶祁没听到她前面在说什么,他是和简默一起过来的,简默在停车,他就先上来了,哪知道那么热闹。夏楠却把眼光调向了周生生,她低着头拿了块水果吃,像是没什么反应,夏楠这才看向顾辰西,他也正在看她,见大家都没说话,顾辰西咳嗽一声冲着顾北的方向说:“叶祁,简默呢不是说跟你一块儿来吗”
顾北一听这名字动作滞了滞,却很快掩饰了过去,突然拿起包包说:“三哥,夏楠,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哈。”
顾辰西伸出受伤较轻的那只手朝她挥了挥,笑得不怀好意地说:“去吧去吧,什么时候也带来让我跟他聊聊,看看要不要也建议他考虑考虑……”。
顾北朝他瞪一眼,哼了一声就关门走了。
夏楠在边上看着,走过来帮顾辰西拿了个枕头:“你坐了那么久,要不要给你垫个枕头”
顾辰西拉住夏楠的手,得意地朝那群人瞥了一眼,众人一脸无奈。
两个星期后,顾辰西拆石膏,事实证明顾北的顾虑是多余的,重获自由的顾辰西行动能力快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当天就领着夏楠去了顾家,直截了当地跟他爷爷说,去四川之前他们谈好的条件,他准备立马履行,孙媳妇已经找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现成的重孙女,重孙子随时都可以来报到,夏楠在边上一个劲儿地拧他胳膊都没用。
顾二少的婚事一直都在筹备中,如今在圈子里名声张扬的顾家小太子也要结婚了,顾辰东这次在四川的表现又是有目共睹,很多人猜测回来后肯定得升级,这么年轻的少将,共和国的历史上能有几个顾老爷子的高兴劲儿当然不好说了,顾家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充斥着喜气。
顾辰西却在一个大早上,突然提出要带夏楠去雍和宫,夏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他却说是要去还愿。
六年过去了,雍和宫的清晨显得比其他时候都清静,有僧人在院内扫地,似是刚做完早课,夏楠不知道顾辰西是用什么办法在这个时候让人家放他俩进来的。六月的天气,让古槐都变得苍健有力,顾辰西直接把她拉去了万福阁,晨光微露,照佛依如当初般佛光生辉,夏楠跟着他双手合十,虔诚礼拜。顾辰西熟门熟路地去了登记处,里面的人早不是当年的小沙弥,只是那人见着顾辰西却似乎并不陌生。
“施主,您又来给长明灯添香油啊”僧人颔首,起身去拿名册。
夏楠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顾辰西:“你……”
顾辰西却冲她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从里间走出一个老僧人,夏楠眼尖,竟认出他便是多年前曾赠她一语的僧侣,那僧人也看到了夏楠,眼神一过的惊讶后,朝他们走来,看看夏楠又看看顾辰西,眼慈眉善:“施主,多年未见。”
夏楠也朝他颔首:“多年前得大师一语,想不到竟一别多年。”
那僧人却连连摆手,才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动即不动,不动即动,施主,您能再回来,得之即是上天的安排。”
老僧人如多年前,说完便转身离去,夏楠转头看顾辰西,他却突然一脸神秘,好象知道她要问他什么,摇着头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顾辰西上了名册后,就想拉着夏楠出去,夏楠却说让他先出去,自己想再看看,顾辰西点点头,说在外面等她。夏楠拿过刚才顾辰西登记的名册,往前翻了几页,翻到了当年他们登记的地方,她记得当年小沙弥告诉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也可以写上心里的愿想。夏楠记得她当时只将自己的名字也在了上面,她努力找了找果然看到当年自己亲手写下的“夏楠”两个字。可一抬眸,她却在这个“夏楠”的边上,紧挨着的地方又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字“夏楠”。那两个字笔锋张扬,全然不像她的字体,她写“夏楠”是自己的名字,那他写“夏楠”是……他的愿想!
突然想到他刚才神秘地冲着她说“不可说”的样子,看来他是真的来还愿的啊!
夏楠想着,笑了笑,把名册还给僧人,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她以为是顾辰西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接起电话,才“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那头一个久违的声音。
“夏楠,我是简思尔。”
夏楠愣了一愣,没有答话,也没有挂断,才又重新抬脚走出佛堂高高的门槛,外面的阳光已经将整个世界都照得生亮,她抬起头眯了眯眼,看到不远处,那个人正站在一棵槐树下边,恍惚间依如多年前的少年,她听到电话里的声音说:
“夏楠,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我欠你的,是我们简家欠夏家的……还有,好好对他。”
她仰起脸来,迎向阳光,又是一个六月,又是一个夏天,北京的天空澄澈如洗,晨曦的光洒下来,夏楠突然想到一个词,夏之晨曦,辰西之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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