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楠旧事

8-15

815
第八章 我只是想……下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众人翘首以盼,要说这祝寿的开场戏以前大多是热闹的大场面,可等了半天戏台上都没什么人马。顾老爷子的脸色开始不大好,顾家老大顾国震忙给儿子使了个眼色,顾辰东跟旁边的简洁说了声失陪便起了身,想走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谁知他这头刚起身,那戏台上就有了动静。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台上一个长辫子红头绳的小铁梅一亮嗓子,把台下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就连顾老爷子也定睛看得出神,小姑娘嗓子脆身段儿亮,这么听着可是有底子的,只是这脸蛋上着妆却怎么看怎么眼熟。渐渐地小辈儿堆里就开始说起来,那样貌,杏眼儿晶亮,眼风眉稍尽起范儿,初一看还不知道,可仔细瞧,这不是顾家的小孙女顾北嘛。
“好!”“好!”
顿时叫好声一片,那头老爷子也开始认出来了,那可是自己的小北丫头呀!几个同桌的老爷子都顺应着夸这丫头这份寿礼真正是太有心了,顾老爷子听了面子上只说这丫头打小胆大,真是什么都敢做,心里头可是被这小棉袄捂得心花怒放啊。
顾北年纪虽小,可在台上一个眼神一个抬手都是范儿十足,最后一嗓子“洪亮的心”把个红灯记里小铁梅的眼神演义得十成十。
“好!”夏楠看着台上的顾北,眼神都亮了起来,头一个站起来鼓掌,底下的人更是掌声一片。
“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北这相有礼了!”台上的丫头看着台下自是得意,可还不忘了一个欠身,将这场戏给做足咯!
几个伯伯婶婶,姑姑姑父,平时里可都是见惯了场面的,但今儿个这丫头的这份寿礼可把他们都给压下去了,更是打心眼里心疼起这丫头来,人虽小但这心确是玲珑得很啊!莫锦言在台下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眶都红润了,她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她们姑儿寡母的靠着老爷子,老爷子是真心不亏待她这个儿媳妇的,人家有的她不缺,人家没的她却能先得了,丫头这是帮着她这个做娘的真心祝愿老人家,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顾国威啊,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小棉袄长得多好啊!
顾北的这一出直接把戏推上了,接下来出场的又都是梨园名角儿,唱念作打热闹非凡,底下的小辈儿都被派了红包,一个个拿了响钱买了炮仗在外面点的点放的放,一下子闹腾得不行。
终于到了吃酒酿圆子的时候,大人们不觉得,可小的们桌上的愣是被一抢而空。
“小北,快快,快过来,我这好不容易给你留了一碗呢!”夏楠招手叫上刚卸了妆换了衣服的顾北,还不忘抱怨,“简宁那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眼里就剩下她的哥哥了,害得我一直落单。你可总算过来了,咱们去外边吃去!”
转过头看到鼓着嘴吃着圆子的顾北,这丫头刚才那扮相要是被简二看到了……“嘻嘻……我说你刚才照相留念了不你刚才那扮相怎么着也得给你简默哥哥看看呀!也把他惊艳一把,说不定就直接从帝国主义的土地上奔回来了!哈哈……”
“死夏楠!吃饱了就笑话我是吧哼……赶明儿我让奶奶再不给你做圆子了!谗死你!”
两个丫头一边闹腾一边往外头走。
顾辰西闷闷地吃着面前的酒酿圆子,眼睁睁看着夏楠跟顾北开心地往外走,想着往年的这个时候,夏楠总是会虎视眈眈别人碗里的圆子,总是在吃完了自己的之后又来抢他的,两个人要闹上很久,直到简默或者叶老大来把他俩拉开了。夏楠还会到奶奶那告他的状,奶奶却总是帮她的小南瓜,还会到里边儿再偷偷地给她一个人做一碗,恼得他直跳脚。可今天,夏楠连看都没往他碗里看,他竟犯贱地觉得这圆子一点味儿都没了。
这是小辈儿的桌,酒不多,顾辰西从旁边桌拎了瓶红酒过来,就在吃完酒酿的碗里倒了满满的一碗,冲着对面喊了句:“铮儿,来,咱干一杯!”
坐在对面的叶祁和聂铮都听到了,三个人的嘴角都还能看到些青紫伤痕,可顾辰西却只喊了一个人的名儿,三个人隔着一个桌,对望着,最后还是聂铮拿起了面前的碗跟着仰头喝尽,叶祁直接起了身转去了别处。
起先顾辰西还就这么找人一个个的敬酒,顾辰东和顾辰南也都在招呼同辈儿的发小,所以大家也都没觉着什么。但是后来就不对了,放倒的空瓶越来越多,顾辰西这个年纪虽然平时也都会喝点酒,但要说往底了喝的也是没有过的,等人发现了,这都已经不知道喝到哪了,人坐在椅子上都得往下滑,嘴里还在嘀咕着“来,再来一碗”。简思尔拉着他想扶他回房间,简洁见了忙把她拉开了:“思尔,这样不合适,让顾辰南送去。”
简思尔虽然一心都在顾辰西身上,在简家也是个被娇惯了的小主,可面子上也是个知书答礼的大家,这样的确不合适。简洁赶紧走到自己姑姑也就是顾辰南的母亲简玲边上,把话给她一说,简玲赶紧抬起头来看向顾辰西的方向,看到简思尔正在边上扶着他,直接冲着她皱着眉摇了摇头,赶紧让顾辰南去扶着回房间。
顾辰西已然没了方向感,被自己二哥扶着坐到了边上的别间休息,凤嫂赶紧端来了醒酒茶,“小祖宗,我说你怎么喝成这样被你老子知道了又得揍你了!”
顾辰西被放在休息间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阵,等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动静明显已经小了,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小辈儿的差不多都已经走了,顾辰西揉了揉眼睛。
“夏楠……”
他只记得刚才夏楠好象是走到外头去了,可到了外头除了一池月色,地上几个放过的爆竹筒,什么都没有。被这秋风一吹,人倒是舒爽了不少,只是这脚下还在打着飘儿,心想着夏楠一定是没看见他所以就回家了。顾辰西一步一冲地走出了顾家的院子,走到了槐树下面,抬起头看对门二楼的窗户,果然亮着。
“呵呵……夏楠……”
他开心地咧着嘴,随手在槐树根边找了一块小石子,在手上掂了掂,仰着头瞄准目标,“嘭”,小石子直接敲上了二楼的窗户。这可是个技术活,既要够力又不能敲碎窗子,而且还不能被隔壁房间的大人们听到,要不是十几年的练习,估计很难达到这个境界!顾辰西发现自己的技艺完全没退化,笑得更乐了。
他一点不急,仰着头等,靠着槐树杆,望着那窗子,想着夏楠就在那里面。
终于,窗子开了!
“干吗!”夏楠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楼下的少年在月色里晃了晃,仰头望了她好一会儿,才咧着嘴叫她。
“夏楠……”
“干吗呀”他这不是傻了吧
夏楠还没反映过来,顾辰西就借着月光,熟练地摸上夏家的下水管道,一个蹬腿,手一撑,爬上了人家姑娘的窗户!
夏楠被吓得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自己的床沿上,顾辰西也借着这几步直接翻进了房间,登堂入室。
“顾辰西!你想干什么啊!”夏楠气恼了,仰着脑袋质问他。这开窗子上楼的事儿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她要他们带她一道去玩才和顾辰西约定的,刚才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家伙怎么就这么翻上来了,比小的时候还快。
“我……”顾辰西低眉,看着眼前的夏楠,觉得眼前的人影有些不真实。她的小兔尾巴怎么不见了哦……她把头发散下来了,好象刚洗完澡的样子,头发……很香。她侧歪着脑袋质问他,月光正撒在她的睡衣和长发上,如果顾辰西酒后的眼神没出错的话,这姑娘的睡衣上印着一只粉蓝色的大脸猫。呵呵……顾辰西也侧了侧脑袋,月光下的少女像是有着一层象牙白的柔光,不夺目,可在顾辰西的眼里却是这么的美好。今天晚上的月亮可真好,他在心里由衷地赞叹。
“夏楠……”
顾辰西唤她,她的睫毛随着他的声音微微地颤了一下,他本就比她高一个头,如今这样她更显得小得可爱,仰起的脸蛋,蹙起的眉眼,本就翘嘟嘟的双唇,是如此生动,比任何一个梦境都生动。顾辰西的身子忍不住就靠了过去,带着微醺的醉意,双膝沿着她的小腿慢慢跪落地,这样她就和他一般高了。眼前的少女直愣愣地看着他,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突如而来的双唇相触,让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样的感受太奇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第一次,有甜甜的葡萄酒的醉意,有糯糯地酒酿的香软,像身处在一片开满玫瑰的花圃里,像小时候吃到的最好吃的果冻,像这世上最温柔的低语碰触……
他的手自然地握上她的颈,托着她的脸,她的手却不知所措,只得本能地向后撑住自己的身子,承受他压过来的重量,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却也不敢闭上眼睛。而眼前的他却本能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到了她的皮肤,痒痒地发烫,微微地吮吸。他像是个优等生般吻得生涩而虔诚,她似乎也被撩起了好奇心,想要知道他现在的感受,是不是也是这般窒息得全身发热发软。两人的呼吸无比放大,两人的心跳似乎都停留在对方的心口处,这个吻的味道如此美好,犹如当夜的月色,空灵澄澈。
“夏楠……我只是想……亲你……一直都想……”
他终于知晓,原来一个吻,便能让他得尝所愿。
那个时候的夏楠还没有读过罗密欧与朱莉叶,那个时候的顾辰西也还完全不明白爬姑娘窗户和爬树是有着本质区别的。而当多年以后,夏楠枕在江南水乡的窗边,透着窗棱看着外面的月亮时,她似乎还能想起北京的那些月夜,那些涌动在空气里的年轻气息,可彼时的顾辰西却早已去了莎士比亚的故乡。
第九章 红叶为证
夏楠觉得那绝对是个意外,那天后来甚为匆忙尴尬,妈妈在门外敲门,她才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使了劲地把他推开,顺势推到了窗口。他显然还没有清醒,眼神迷茫地站在窗棱边,她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红透的脸孔,酒意甚浓,当下更是懊恼,手下使了狠劲地推他下窗,那厮居然还一脸不明所以的无辜样,拉着她不撒手,口里还叫唤着“夏楠,夏楠”。妈妈敲了几下,也许以为她是睡下了,声音渐渐远去,她却不再跟他多说,强迫他离开,然后关窗,假装没有看到窗户底下那双灼亮期盼的眼睛。
之后两个人甚是默契,谁都没再提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可行为言语可以控制,思想又怎能约束。在夏楠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没有过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她却认定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无比气愤,应该比以往任何一次和他对峙时都还要理直气壮地指着鼻子骂他,他让她那么不自在,她怎么能让他好过
但事实却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她没有理直气壮地去找他理论,她甚至比之前更刻意地去回避与他接触。她变得经常发呆,会经常想到他在月色下看着她的眼神,他靠得那么近,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脸,吻得那么认真,不像是一种侵犯,倒成了最是温柔圣洁的触碰。他平时胆子大得无法无天,可那时的他却和她一样在微微颤抖,呼吸可闻,心跳混乱。他拉着她,像个耍赖要糖的孩子,却只敢低低地不断地叫她的名字,夏楠,夏楠……
她望着教室的窗外,思绪飘然,手指无意识地扶过自己的嘴唇,那种触感如同儿时吃到的第一口棉花糖,好象能直接甜进人的心里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点都不讨厌他,虽然他有时候幼稚得肆无忌惮,有时候乖张得不可一世,有时候又顽劣得无法无天。可她却总能一两句话就挑到他的底线,激得他感同身受。
他从小聪明精怪,学什么都是最快的,胆子又大得没个天高地厚,多得是人给他撑腰,从大院里的发小,到上学后的同伴,每个人都把他当成个小爷不敢怠慢。他那样的家世,再是嚣张也能显现自成一气的矜贵,走到哪里都是耀眼。可惟独面对她,他像是没了所有的优势,顾辰西三个字倒成了低人一等的待遇。
这样的他,其实,她并不讨厌的,不是吗就像那夜的吻,带着他最真实地表白,他说,他只是想亲她。
可是,他为什么想亲她呢答案好象呼之欲出,她却不敢再想。夏楠心里突然像悬起了一根弦,左右拉扯不得,让她浑身都空落落的。
桌面被胖头敲了两下,她本能地把头从窗口转回。
“老师看你呢,回魂!”
夏楠看了看胖头移过来的草稿本,不自然地正了正身体,轻声说了句“谢谢”,命令自己把思绪放到课堂上,高三的日子已过去一个月,气氛也日渐紧张,第一次月考在即,她跟哥哥约好了,等他回来了她就要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他,现在的自己真的不应该把精力放在无谓的事上。她这样告诉自己。
下课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谈论十一长假的去处,有的说被父母下了禁令,不得离开北京市区,有的说那就索性连房门都别出,闭关大睡。不知道谁很扫兴地提起长假后就是一模,把所有人对长假的期许都搅得人仰马翻,高三简直就是地狱,父母、老师似乎一下子把一切非人性待遇都合理化了。周生生苦着一张脸摇着夏楠的胳膊:“不行不行,高三才刚开始,我怎么就闻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味道啊……十一我得出去放放风,不然肯定得发霉。”
“生生,要去哪放风啊给哥哥说说啊!”叶祁在边上笑嘻嘻地逗她。
隔壁座的小六姑娘也来了兴趣,奔过来说:“去香山吧,这时候香山红叶正是时候,也没出北京,就当去透透气,怎么样”
“切……”大半的人不赞同的撇过脸去,怎么说也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这个提议也的确太没创意了。
“我觉得挺好的啊……”只有傻妞生生应和,“香山空气好,景色好,夏楠,咱们去香山吧!”
夏楠完全没心思,随口“恩”了一声,只管自己看着手中刚从胖头那借来的笔记。
“啧啧……夏楠,你不至于吧!”叶祁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扯走了她手上的笔记本,“就这么定了,生生,哥哥放弃打球陪你们去香山!”
生生想说谁要你陪啊却被另外一个声音给截了去。
“我也去。”顾辰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过道上,漠漠地说了三个字,看了看夏楠,就走了。
一群人抬头互看,也不知道这小爷是在唱哪出。叶祁看了眼夏楠,那丫头眼睛望着顾辰西走的方向,脸上却故作着镇定。他斜了斜嘴角,扯出了一个不明的笑。
小六其实是个特文艺的南方姑娘,读高中才来的北京,她对香山的红叶向往已久,早就想看看那乾隆年间的黄栌是怎么浸染满山的,这次终于成行。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一行人各怀鬼胎地到了香山,虽然今年降温早,可满山的黄栌却还是红黄绚彩的颜色,倒别有一番风情。小六姑娘在正门口就开始吟诗,生生崇拜得五体投地,想想大家都是实验班的理科生,怎么人家姑娘除了背得出化合价还能背出这么多诗歌呢。
叶祁边走边笑话她:“生生,你不会连霜叶红于二月花都不知道吧,这下句是什么”
“停车坐爱风铃晚。”生生赶紧答上。
“呦,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停车的,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叶祁!你个坏坯子!”
生生在小径上一路追打叶祁。小六只顾欣赏她向往的美景,偶尔和夏楠搭搭话,顾辰西则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落叶,跟在她们后头。他这么跟着,夏楠犹如芒刺在背,她从来就不是个别扭的姑娘,顾辰西更是个无所顾忌的主,如今这样患得患失的境遇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头一遭,夏楠就更不知道该怎么着了。
前头的叶祁和生生好像是在不远处发现了个亭子,正坐落在红叶深幽处,视野很不错,小六见了马上就追了上去。夏楠一下子像失去了最后的安全保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从小到大的胆儿都窝囊回去了。
顾辰西走上前,叫了声“夏楠”。她却当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不与他同行。她的行为像是对他最大的羞辱,这几日以来,他本是尴尬,那天他虽是多喝了几杯,但也不至于完全神志不清。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但他并不觉得那是错的,更没有半点后悔,其实他甚至觉得多日来的不明郁闷终于得以释然,自己的心境他终于知晓。他庆幸自己的喜欢,不是别人,是夏楠,这样的感觉让他有种从来没有的兴奋,从小到大,他永远是被别人哄着的,他没试过去喜欢谁,只是本能地觉得他想对她好,想让她也在意自己,喜欢自己。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想靠近她,可她总是当他是陌生人,还没等他走近她就先逃避了,就像现在,难道她觉得随便地被人亲一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顾辰西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接受她如今的态度,他宁可她像原来似的动不动就对他龇牙咧嘴吹胡子瞪眼,也不能是这样的无视。恼怒地一个大步跨上前,他直接抓住夏楠的手,一把把她扯回来,然后拉着她就往旁边的小径走。
夏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他拉得不知道拐进了哪条林间小路,四周都没了游人,前面只一条盘山公路,甚是曲折,有一棵特别浓密的黄栌树歪着脖子靠在那里,这黄栌的后头,隔着一个空谷满山的黄栌红枫尽收眼底,在阳光下摇曳生辉。如果不是现下的情况,这可真是好景致。
“顾辰西,你要拉我去哪啊”夏楠生气地想把他甩开,可奈何他抓得紧,全然不顾她手上已经被勒红。
他不理睬她,一路直走到那棵黄栌下边,才停了下来:“就这!”顾辰西转过身来面对夏楠,“夏楠,咱们谈谈。”
夏楠扯回被他拉着的手,一边揉着手一边转过脸去不看他:“我没什么要跟你谈的。”
“我亲了你,你都没话跟我说”顾辰西固执地转到她面前,听了她的话简直气急败坏。
“你!”夏楠也一脸难以置信,他怎么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我怎么不要脸了我亲你我就不要脸了”
“你还说”
“为什么不能说我就是亲了你怎么了!”
“你……你干吗亲我啊!”
“我喜欢你才亲你,不然你以为呢!”
夏楠怔愣,别怪她的反应,再胆大的女孩到了这个年纪都是敏感的,何况是直面这么毫无遮掩的表白呢。夏楠感觉自己的脸一定跟这香山的红叶一样,她早知道顾辰西的没脸没皮,可……她懊恼于自己这次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红着脸直想跺脚,连再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顾辰西看着她低着头,再也没了话,他想看清她的表情,奈何她只到他的下巴口,又把个头低得扣到心坎里,他想去拉她,却看到她的耳朵都可疑得红了起来。顾辰西刚才的理直气壮一下子收了声,变得小心翼翼,稳着声音问她:“夏楠,你……讨厌我啊”
夏楠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皱着个小眉头,嘴巴嘟了嘟,像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他的问题,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顾辰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他兴奋得意的样子夏楠看得清楚,一下子有点懊恼自己给他的回答。
“可我也没喜欢你啊!”夏楠脱口而出,如同一盆冷水泼得顾辰西猝不及防。
换作是之前的顾辰西听到这句话一定回掉头就走,可现下的他却只是用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那张倔强的脸,抿着嘴唇,一脸严肃,微微眯起的眼瞳像是在无声的威胁,夏楠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要表现出不屑,不然就不是夏楠了。
“干吗看着我不说话啊!我就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你,怎么了你以为人人都等着你来喜欢嘛!哼!”
夏楠说完还很有格调地一扭脖子。有两个外地的游客可能是走错了道,从两人身边走过,好象要上前问路的样子,只是两张倔强置气的年轻脸孔上却都是生人勿近的表情,犹豫了半天,那两人还是自己选了一条小路走了。
道路又重新恢复了清净。
顾辰西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心里想着真是奇怪,为什么从小到大,夏楠总是能这么容易就激起他所有的“斗志”,撤消他所有的理智。
“夏楠……”
“干吗”夏楠仰起脑袋对视上顾辰西年轻的眉眼,头顶的黄栌树红叶飘摇,树下的少年眉峰清扬,眼神灼灼,看着她的时候眼睛犹为夺目。夏楠好几次都觉得顾辰西有着一双世界上最晶亮的眼睛,每每看到这双眼睛她都会很不屑,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她一直害怕自己会被这双眼睛看透一切。
“夏楠,你听好了,你最好马上喜欢我,因为我可能会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满山的黄栌,幽静的空谷,这句年少轻狂的誓言似是敲击在了每一片红叶之上,很多年之后,夏楠依然记得年少的顾辰西站在黄栌树下说这句话时晶亮的眼神,瞳色里倒影着的女孩红霞轻染,她想也许没有一个女孩能在那样的年纪拒绝这样一个少年给出的誓言吧。
第十章故都的秋
黄栌红叶,驯鸽飞声,夏楠抬头望着这南方的过于清浅的天色,脑海里却想着这时节的北京是否依然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已是秋末,即便是南方的小镇,也显出几分肃杀之气,夏楠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正走到了教学楼下,不知道哪个班级正在上语文课,上的正是故都的秋,孩子们书声朗朗。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象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
郁先生的这篇文章夏楠是会背的,站在这空旷的cāo场边,她忍不住跟着孩子们的声音一起念诵。当年被妈妈逼着记下这些文字时,是毫无感觉地生生地记,可如今念来这每一字都像是掀开的帘幕,那个离开了六年的城市啊,在这帘幕后一一呈现,似乎还能听到驯鸽飞过时的声响,那棵老槐树犹如记忆里的那个人,飘落一地花蕊。那是承载着她所有美好记忆的城市,也是切断她所有去路和期望的地方,六年了,她不曾再踏上一次,哪怕用一抔黄土去祭奠那长眠的亲人,都不曾。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夏楠幽幽地随着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念完这最后一句,嘴角却是微微一笑,郁先生真是好笔触,谁说不是呢,那三分之一的零头,那十八年的岁月,若还能换回,又何止折寿。
夏楠绕过教学楼,手上抱着几本课本,走过食堂时还和打饭的阿姨打了声招呼,知道今天中午要吃红烧鲫鱼,妈妈本就是南方人,这是她爱吃的菜,那她再打个蔬菜就可以了。
走进教工宿舍的门洞,转了两转就到了二楼,掏了钥匙开门,妈妈正坐在轮椅上眼睛看着外面。夏楠换了鞋,放下钥匙和课本,走到妈妈身边,蹲下身子,笑了笑,两手覆到妈妈的膝头:“妈妈,看什么呢”
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回答,夏楠却还是笑着,顺着母亲的视线往外看,这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木制的窗棱,插销的地方有些生锈,楼下刚好有人经过,是一对学校的退休老教师,手扶着手,慢慢地在校园里散步。
“妈妈,吃了午饭,我也陪您去散步。”夏楠帮妈妈把腿上的毯子拉了拉,尤幸之像是听到了女儿的话,看了看夏楠,又重新看向了窗外。夏楠似是在自言自语:“中午食堂有红烧鲫鱼,妈妈要慢慢吃,不要卡了骨头,我再去打一份蛋黄南瓜好不好”
吃过了午饭,夏楠也不食言,推着母亲去校园里,孩子们吃了营养午餐有一个多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大多在cāo场上玩闹,见着夏楠就跑过来喊她:“小夏老师好。”
夏楠笑着跟他们问好,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机灵鬼,学校的校长也姓夏,他们就叫他老夏校长,碰到夏楠就叫小夏老师。
夏楠把妈妈推到一处安静的地方,走到前面帮她拉好毯子,妈妈的手有些凉,她蹲了下来帮她搓着手,脑海里隐约浮现曾经有人也会这样搓着她的手,手再凉也会变得热乎乎的:“妈妈,我小时候是不是比他们还皮”
母亲像是听懂了,朝着夏楠傻傻地笑。
“妈妈,有个机会,我要去趟北京,您……让我去吗”
秋还是有些凉意的,夏楠下午没课,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知道她的情况,她陪着母亲回到家里,发现原本被她用海绵包好的桌角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她又重新取了胶带剪刀来,把它包紧,再小心地把剪刀藏好,锁上抽屉。
她已经跟夏老说好了,她带着课外班的孩子们北上领奖参加活动,妈妈就暂时由夏老夫妇照顾。她是推脱过的,毕竟对小镇上的老师来说,能这样公派去北京还是难得的机会,而且来到这里后一直受夏老师一家照顾,她实在不想再麻烦,可老校长一直坚持,她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晚上的时候,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显得有些清冷,即使没有开灯,也把房里的物件照得分明,她睡在自己床上,还是忍不住问自己,想回去吗,北京
第二日,她将妈妈送到夏老家里,夏师母拍着她的手让她放心,她一定把她妈妈照顾好。夏楠除了道谢什么也不会说,对于这对夫妇,六年来给予自己的,她知道已不是一个谢字能表达的了,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当年的自己稚嫩的除了那自以为是的一身傲气,就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夏老一家却在那样的年岁里教会了她释然,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看到老先生房里的那四个字时自己竟泣不成声,老先生却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说:“夏楠,无欲则钢,莫贪求。”
坐在刚升空的飞机上,三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坐飞机很是兴奋,夏楠照顾他们坐好,这才看了看机窗里透出的蓝天白云,两千米的高空,回故土的心情,想到离开时母亲像是突然认识她了,拉着她的手问:“楠楠,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去接他回来吧。”
哥,那年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如今日的我呢
她还记得那年北京下的第一场雪,爷爷在床前拉着她的手,老槐树下蜷缩哭泣的自己,好象一切都注定将朝着一个她所陌生的方向发展,爷爷、爸爸、哥哥……那个年少的夏楠注定要在失去中学会成长。
而对那个城市却总是这般的魂牵梦绕,无论是那一棵古槐还是那满山的黄栌,其实不过是心中那个年少的自己,我们舍不得让她如此孑然地站在那段时光里,总想着回去,也许还能在不经意间遇见那时的自己。
第十一章 夏梓回来了
飞机在首都机场平稳降落,天色灰沉沉的,走出机场便是一股冷风,冻得人一颤,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终于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回北京。匆匆拦下一辆车,赶往军区医院。
坐在车上,看着从机场开出一路的景色,不久便飘起了雪花,一下就不可收拾。他还记得去年春节自己回来时爷爷领着夏楠一起来接他的场景。老爷子说话中气十足,小丫头在边上不停地跟他说着七七八八的事情,他被夹在中间都不知道听谁的好,可却是异常开心的,回家了,不就是因为家里有人等着吗
二十六个小时前,夏梓接到父亲的电话,通话不过几分钟,他却呆呆地握着电话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几分钟,然后才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实验室,直接到了机场,等了几个小时才等到了最快到北京的机位。坐在飞机上他的脑海里就只有父亲电话里说的话,爷爷病重,尽快回来。
夏楠的高三终于在这场雪中迎来了真正的冬天,前几天还在嘀咕这天气竟是干冷,却迟迟不下雪,yin沉沉的,让人的心都跟着瑟缩起来。教室里都是咳嗽声,生物老师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大家冬雪能杀死很多细菌,可以减少感冒的发生,所有人同时看向了窗外,竟发现整个世界都飘起了雪片。
高三是压抑的,所以一场雪就能引起空前的骚动,一连四节课,雪和压抑的激情一起积蓄。铃声一响,全校的学生都一窝蜂地冲出教室,老师起先还喊几声,后来几个年轻的老师直接被学生拖进了雪场。认识的不认识的,同班的不同班的,谁也顾不得还在漫天飞舞的雪花,只知道捡着块雪就朝有人的地儿扔过去。有人摔在雪地上,被围着扔,有人直接被抬起来,马上就有人围过去往他脖子颈里塞雪团,那人被冻得哇哇大叫。北方的雪不黏糊,打在身上也不疼,整个学校的cāo场上都是一片混仗。
一场雪仗打下来,吃了雪,湿了身,谁也没幸免。夏楠坐回cāo场边的台阶上,头发都是湿漉漉的,累得直喘气,叶祁那家伙太不象话了,背后使绊子,让她栽了好几个跟头,还老躲在人堆里拿个大雪球候着她。可夏楠也不笨,一把拽住顾辰西,把他挡在前头,自己躲在后面,一来一往,顾辰西不干了,逮住叶祁就把他摁在地上,夏楠叫上周生生就冲过去,把准备好的两大块“紫雪糕”塞进他肚子里,还把个衣角扎起来,他跳起来大叫,怎么跳雪都还被捂在肚子里。
“开心了吧!叶祁那样子,你什么仇都报了!”顾辰西不知道从哪里拿了块毛巾,擦着头发走过来。
他的头发短,像染着湿漉漉的墨,几缕湿发挂在额前,脸上还挂着汗珠子,满身的热气,晶亮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满满的笑意。夏楠抬头看他,那人却对着她笑得妖孽。
“我头发也湿了。”
顾辰西走到她跟前,把她脑袋往自己xiong口一摁,解了她的发带,把毛巾罩上去,一阵乱揉。
“喂!你想把我脑袋拧了呀!”夏楠挣扎着把脑袋从毛巾里探出来,头发乱七八糟的,很有艺术感。
“恩,这发型不错!”顾辰西逗她,再擦起来动作却轻了很多,心里想着这女孩子可真比他们男的娇气,嘴角上却还是笑意浓浓。
“我鞋也湿了,袜子也湿了,冷!”夏楠却还不满意,抬头朝他说,眼里带着她对他特有的挑衅。
顾辰西呆了呆,笑得更夸张了,这可真是个祖宗!叹了口气蹲下身躯:“小祖宗,把脚给我。”
夏楠开心地把脚伸给他,顾辰西把她妈给她穿的棉皮鞋脱了,小姑奶奶玩得可够彻底的,都能倒出水来,袜子都泡得全湿了,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把她的袜子也脱了。
夏楠的小脚丫又白又嫩,每个指甲都晶润亮泽,漂亮的让人想咬一口,顾辰西握在手里,不禁感叹,怎么那么小比他的手还娇贵,他忍不住用两只手捧到心口处,把她两只脚都塞进自己的羽绒服里。夏楠的脚抵着他的xiong口,他里面只穿了见带帽的卫衣,暖得不得了。
“不冷了”顾辰西抬头看到小丫头脸红得像颗小番茄,脚却伸在他怀里不舍得拿出来,笑着凑过去,拿鼻子想蹭她的脸,夏楠怪叫一声,急忙撇开脸。
顾辰西不依不饶,夏楠被他逗得又是躲又是笑,嘴上还要得逞地说:“咯咯……你身上可真暖和。”
谁知道她无意的一句话,说得他更是热血沸腾起来,要不是还在学校cāo场上,他肯定一低头就她咬一口。
两个人逗来逗去,夏楠一直咯咯的笑着,谁也没注意,cāo场台阶的另一头站着的人。简思尔看着这一幕一动不动,就怕漏了他们任何一个动作似的,嘴唇被冻得发紫,她却就这么看着那两个人,近乎自虐地想,就这么点距离那两个人竟然都发觉不了她,浑然忘我,他把那双脚捧进衣服里,像个宝贝似的捂在心口上,旁若无人的举动真是刺眼。
那头,刚刚还挺开心的夏楠突然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顾辰西正拿出自己的羊绒手套往她脚上套,一抬头却看到她这样惆怅的表情:“怎么了,这又是”
“顾辰西。”夏楠看着他,“我爷爷去疗养院两个礼拜了,爸爸妈妈都不让我去看,我有些担心……”
“哼!你别装得跟爸一样,我就爱不穿鞋,多舒服啊!”说完这丫头还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拿脚去踢夏梓。
“去!还不把你的臭脚丫拿开,你看这脚底黑得,还往我床上躺,你信不信,我让妈来收拾你!”夏梓一手挡开她的脚,说着就要起身去叫尤幸之。
“诶诶诶……你别真去啊!哥!”要说在这个家,夏楠要还真怕点什么也就尤幸之偶尔真恼起来的时候,妈妈可以一直都不跟她说话,她可做不到,一转身妈妈妈妈地就又叫上了,所以每次和妈妈赌气都是她先败下阵来。而尤幸之从小教夏家两个孩子的大忌就是不讲卫生,夏楠看着自己的脚底板赶紧拉住了夏梓。
“那还不赶紧去把脚冲一冲!”夏梓拍下她的手。
夏楠一边不情愿地往卫生间走一边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有什么脏的,人顾辰西说我的脚可漂亮了,他可喜欢了!哼!夏楠走到旁边的卫生间去把脚冲干净,可进来的时候还是连脚上的水都没擦,吧唧吧唧地就进了房间,夏梓看见了只得摇头。
“哥,你这次为什么突然回来圣诞假期不是还没到吗”夏楠重新趴回到床上。
“怕你闯祸,所以早点回来看着你,免得你横冲直撞的,老惹妈生气。”夏梓头都没抬,把东西都收拾好。
夏梓知道他这个妹妹是从小被惯坏了的,包括自己在内家里的每个人都是把她护在心窝里的,弄得这丫头倔得不得了,别看她平日里挺会卖乖的,嘴巴又甜人又聪明,但横起来谁的话都不听,又好胜不服输,能给你一条道上走到黑。
“我现在长大了,怎么会还惹妈妈生气!”夏楠一点都不以为意。
“长大了长大了怎么还老跟西子赌气你怎么老去招他呢!”夏梓看她不在乎的样子,直接戳她的要害。
“我哪去招他了!”夏楠不乐意了,明明是那家伙先来“招”我的好不好。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放炮仗,你看着他放的比你的漂亮,就把个大爆竹放在他屁股后头,把他吓得大叫着追着你满大院地跑!你呀……这越大越不知道收敛,人家那是让着你呢!”夏梓也不跟她多说,这两人放一块从来就没让人安生过,顾辰西打小挨他爸的打一半以上都是因为夏楠,这对冤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散的!
“哼!”夏楠被说中要害,只得哼哼了两声,却又突然皱了皱眉头,“哥,你是不是已经去疗养院看过爷爷了,明儿个你带我去吧!爸爸妈妈总不让我去。”
夏楠是老爷子的命根子,老爷子有多疼她,她就有多疼她爷爷。小丫头聪明得很,爸妈那没办法,直接来找他商量。夏梓想着,爸妈和爷爷都瞒着这丫头,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同是孙辈的,如果是他他肯定不希望自己到最后才知道,连最后尽孝的机会都没有。心里不免担心起这丫头,要是知道了老爷子的病,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得无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小丫头,如果可以哥真不想你长大,也许这样你就永远都可以这么没心没肺的了。
第十二章仙女
几场雪后,北京的天气已进入了全年最冷的时节,干冷干冷的,有人说这个城市除了夏天就是冬天,可地理书上明明写着“四季分明”啊。高三的上半学期已接近期末,到时候会有一次全区统一的模考,各科的老师们都恨不得把他们抽筋扒皮煮汤喝,可夏楠却完全集中不了精神。
最近她经常做噩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每次都被人追着跑,她想跑回家,远远地看到爷爷在槐树下等她,笑着朝她招手,可她怎么跑都跑不近,她嘴里喊着爷爷,等到了槐树底下,那里却没有了爷爷。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可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她想她是想爷爷了,哥哥说想爷爷了就给爷爷打个电话,可是她想见她家老爷子,好像见到了她就安心了。
晚自修的两节课已经完全被老师们瓜分了去,除了做题就是讲评,下课的时间老师只会说一句“要上厕所的去一下”,然后继续讲评。周生生偷偷告诉夏楠她现在每次都让她妈只买夜用的,等她冲破了高三的黑暗上了大学,能在白天正常上厕所了再给她买日用的。
数学老太太在讲台上讲得激情澎湃,坐在窗口边的夏楠却恨不得站起来围着教室跑上一圈,右边的窗户缝里嘶嘶地漏风,叶祁在后面不停地跺脚,不小心碰到她的椅子她就被颠一下。她心里本来就乱着,这下就更听不进去了。
好不容易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大半的人都想趁着“上厕所”出去跑一圈,再这么坐着手都不会写字了。数学老太太非常有经验地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说:“下面我要讲的这道题在历年高考中无论是难度还是命中率都可以排到前三位,那么哪位想上厕所的就去吧,我们继续。”
迈出桌子档的脚都纷纷收回,只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老太太愣了愣,说:“顾辰西,你要上厕所吗”
“不,我就换个位置。”顾辰西冲老太太笑了笑,拿着几本书就蹭到了夏楠边上,还不忘指了指这位置,“这儿清静,老师您继续。”
老太太看了看他原本的位置,的确都是些闹翻天的小子,点了点头,就继续讲她史上排行前三的经典题了。顾辰西却趁她转过身去写黑板的空挡,转过头来冲夏楠眨了眨眼,一脸得逞的狡黠。
夏楠边上的位置一直是胖头坐的,只是学校突然来了任务,高三要派三个理科尖子去参加市里的一个物理竞赛,事关学校荣誉,高三实验班要出两个人。胖头这个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自然要去,本来另一个人选就是现在坐在夏楠的边上的顾辰西,这家伙是典型的文理不平衡,而且求胜心强,是个不错的竞赛型选手,但他却偏偏没有报名,学校在劝说无效后也只得选了另一个同学。这么一来参加竞赛的人一到晚自修就被拎去急训,好在都是成绩不错的学生,任课老师也就默许了。
夏楠转头瞪了一眼顾辰西,不知道这家伙又是来搞什么鬼的,好好的里面的位置不坐,坐到窗户边来吹风。他却只是冲她一笑,然后无比认真地开始听课。
老太太讲的经典题是一道有关男女生人数的排列组合题,只是老太太讲题一向激情,有时候为了追求速度,语言表达上都力求省略。
“来,我们来分男女排列一下,先排男,还是先排女”
下面的学生被冻得都有些愣神,等到夏楠反映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全班男声都集体喊了起来:“仙女!我要仙女!”
顿时教室里笑作一团,连数学老太太都在上头笑着摇头:“你们这些臭小子,说这些就来劲了!”
高三的教室里难得有这样的时刻,很多人都夸张地笑趴在桌子上,顾辰西也趴在桌子上,突然转过头来看夏楠,清亮的眼里满是笑意:“小仙女,我给你捂捂手吧!”
夏楠还没听明白,他就伸手从桌子底下把夏楠的手拉过去,捂在他两手之间,柔柔地揉搓起来。夏楠到了冬天从来都是手脚冰冷的,今天坐在这位置上,两手早就冻僵了,被顾辰西捂在手心的时候,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男生的手到了冬天还可以这么热,就像个天然的热水袋。
她抬眼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脸颊红彤彤的,却不忍把手缩回来。这样的晚自修突然变得没那么冷了,这感觉就想小的时候爷爷给她买糖炒栗子,她抱着热乎乎的栗子,爷爷抱着她,暖着声音说:“囡囡,给爷爷剥一颗。”
香山一日游回来后,小六意犹未尽,生生和叶祁比之前闹腾得更没了界限,顾辰西却没再提那日的事,起先夏楠还看到他就不自在,可他却像一点都不恼。以前他在她面前就是一点就着的炮筒子,现下却总是看到她就笑,好象见着她,和她呆着,就算什么都不做,都是他最乐意的事儿。顾北还告诉夏楠,他三哥最近太不对劲了,她都怀疑是不是之前他三伯下手太狠了,把他打得都变了样儿,以前总是在外头闯祸闹腾,现在却天天窝书房里,大院里的几个浑小子来找他出去玩刺激他都没兴趣,把人家都弄得悻悻而归。
夏楠转过头看着就坐在身边的他,明明正在桌下给她认真地捂着手,时不时还在她的掌心捏一下,但眼前的侧脸却好象无比专注地听着那道经典的排列组合。
爷爷,这个人……他说喜欢我呢。他会在晚自修的时候给我捂手,会在雪天里把我的脚抱在怀里,爷爷,这种感觉真奇怪,不像爷爷,不像爸爸,也不像哥哥,可我很开心,喜欢我的人,是他,好象比吃了最甜的栗子还要开心。
第十三章他得为她做点什么
北京的冬天会下雪,会掉冰渣子,可从来不会打雷。
原本以为这个冬天也会如此,在高三模考的压力下匆匆而过。教室里叶祁还是喜欢逗着周生生说话,顾辰西偶尔会从教室的另一个角落绕过,不经意的路过夏楠的位置,窗口的角落女生们还是喜欢谈论各种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小六顶着熊猫眼借了胖头的作业一路狂抄,一切好象都是最平常不过的样子。
但就是在这样的冬天,夏楠的世界里一个惊雷劈裂了整个天空。
就在数学老太太的课上,班主任老师把夏楠领了出去,顾辰西看到了等在教室后门的夏梓,然后就是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
下课的时候聂铮问他夏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就把人给接走了。他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夏楠没来上课,聂铮却在叶祁那打听到,夏家的老爷子快不行了。“辰西,老爷子就住在军区医院,你妈应该知道吧”
顾辰西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看到夏楠在幼儿园里跟一个大胖子打架,人家比她高出一个头,身材更是她的两倍都不止,却被她摁在地上哇哇大叫,只因为那个小胖子说了简宁一句“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夏楠就像只小狮子似的冲了上去。辰西记得当时幼儿园的院长都来了,批评夏楠怎么可以打架,夏楠歪着个羊角辫一脸的不以为然:“我爷爷说了,饭要吃饱,架要打赢!”
她当时说这句话的表情就好象是在说着什么至理名言。
晚上睡在床上,顾辰西的心里却烦乱得火烧火燎,翻了几个来回,还是卷了一条羽绒服,跑去了她窗户的下面。窗户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他还是不死心的捡了小石头敲上去,黑漆漆的窗户发出一声闷响后纹丝不动,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口中呼出白气,来回跺了跺脚,烦躁得想抽烟。
走回去的路上却隐约看到个黑影,圈成了一团蹲在那棵老槐树的下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整个脸都圈在了衣领子里面。辰西慢慢地靠过去,月光下的小人影,双肩不停地颤抖着,走近了似乎还能听到她呜咽的声音。零下十度的天气,她竟这么一直蹲在这里。
“夏楠……”辰西蹲到她边上,靠过去,手抚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夏楠慢慢地抬起脸来,冬天清冷的月光下少女的脸上还泛着泪光,连睫毛都湿漉漉的,那双倔强生动的眼睛里如今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悲恸和哀伤,如同受伤的小鹿一般。
“顾辰西……怎么办……爷爷……要走了……”
冬天的北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削,那双眼睛里的悲恸一下子撞进了少年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掀起一股揪心的疼痛,他匆忙地抬手去擦拭,却在心里懊恼自己的笨拙,手的笨拙,口的笨拙,思想的笨拙。他从来没有这么嫌弃过自己,嫌弃自己不能收起她脸上的每一滴泪水,每一个伤痛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的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掬起她温热的泪水,告诉她别怕,有他在什么都别怕。而如今的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这天的夜空是真正的月明星稀,向来乖张的他变成了世上最笨拙的少年,看着心爱的女孩,束手无策,彷徨失措。
夏楠却看着头顶的槐树班驳地透着点点月光,像是过了一个漫长的岁月,然后幽幽地开口,絮絮地说起。
“小的时候爷爷说他就是咱们院里的这个老槐树,会陪着我一起长大,他说树比人好,虽然它总是静静地守在一方土地上,可是它却能看到更大的世界,它从来不会逃跑,比人坚强勇敢,他说我们家夏楠以后一定会长成一棵小树,爷爷会一直看着。”
夏楠说,顾辰西,你看到过脱水的植物吗昨天我拉着爷爷的手的时候,老爷子的手就只剩下了宽厚的指骨,褶皱的皮肤就像干涸的树皮。顾辰西,你能想象吗小的时候他一只手就能把我高高的举过头,然后我就可以趴在他的背上,老爷子一边笑一边走,好象一点都不累。
夏楠说,顾辰西,你知道的吧,老爷子的骨架很大,可医院的床太小了,那么小的床他怎么睡得惯。可他就这么睡在那里,好象睡得很沉,我叫他他都像没听到,旁边都是监护器,护士说他手上的血管都找不着了,可医院还是要给他扎针挂水,来看他的人进进出出,可没人能带他走,我怎么可以让他遭这份罪呢,我得接他回来。
夏楠说,顾辰西,你知道我家老爷子多纵容我吗他早一个多月就知道自己的病了,可就是让人瞒着不让我知道,要不是昨天下午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他们还不敢告诉我。小的时候他就喜欢把我抱在腿上,大家都叫我楠楠,只有他叫我囡囡,他说那是奶奶家乡南方人的方言,就是宝贝疙瘩的意思。后来他教我下棋,手把手的教,我是坐在他的腿上学会的象棋,然后他就说囡囡去赢了辰西那个臭小子,所以你每回都赢不了我。
夏楠说,顾辰西,我家老爷子总是声高喉咙响的,可现在却连喝水都得用棉签,小的时候奶奶去世了,他告诉我奶奶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拉着他的手说爷爷您可千万别去啊,您得看着我,他就呵呵呵的笑,把我抱起来,去够槐树上的叶子。所以我总以为他就跟山一样,是我永远的坚强后盾,有他在我就可以肆无忌惮。顾辰西你知道山也会崩塌吗现在我心里就在山崩地裂……
顾辰西,我还没来得及长大呢,老爷子怎么就要走了呢,我不能让他走,他说过,树是不会离开的,我得让他看着我,没他看着我铁定得闯祸,大学也考不上,工作也找不到,他得看着我……
那天晚上在那棵槐树下面,夏楠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没再流泪,顾辰西在边上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得没了力气,他把她背在身上,她还在絮絮地说:“我得让他看着我,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不能……”
后领子的脖子上越来越温热的濡湿,就像滚烫的岩浆,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烧灼了这个少年的心,这般的钝痛。他回望向那棵依然屹立在大院里的老槐,寒风里它正发出沙沙的声响。曾经他们在那里嬉笑玩闹,老爷子们在那里下棋遛鸟,而年少的他们好象第一次感受到了书里说的那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第十四章海灯长明上
夏老爷子始终还是没有挨过这个冬天,在年末的最后一场雪后,老爷子走了,夏泽淳对院方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让老爷子走得太痛苦,所以夏德乾离世的时候也确实没遭什么罪。
夏楠一直陪在边上,自始至终都握着老爷子的手,直到它没有了最后一丝温度。夏楠试着把手放进老爷子的手掌心里,最后一次大手牵小手的姿势,牢牢握住。
“爷爷,您看,我长大了,以后就算您不再牵着我了,我也会知道您一直都在看着我的,就像咱们院里的那可老槐树,我知道您会一直在那里等我,看着我。”
老爷子的葬礼依照他身前的要求,简单而隆重,不给组织上添麻烦,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虽然退下来了,该到的各部委领导却一个也没敢怠慢,大院的门口增加了很多哨岗,老爷子的老战友,身前的后辈,再加上夏泽淳工作上有往来的同僚,自是不少。各种特殊牌照的车子陆陆续续地进来,这可是为了国家流过血汗的老前辈,谁的心里也都存着一份敬重,默哀的时候个个神情严肃。夏楠跟着父母和兄长站在灵堂边上,鞠躬谢礼。
帮衬的人自然不会少,只是夏家人丁单薄,夏泽淳是老爷子的独子,尤幸之当年和夏泽淳是自由恋爱,她出生南方的书香之家,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弹得一手好琴,原本有出国留学的机会,谁知却碰上了夏泽淳,父母并不同意她和夏家这样官场上的家庭来往,更不同意女儿远嫁。当年也是闹得不可开交,所以两人一成婚,尤家就和这个小女儿断了来往,后来听说尤家举家迁居国外,两家就更没了联系。
如今老爷子倒下了,尤家并无人到场,夏家来的也都是些表亲。顾辰西陪着他爷爷到场的时候,就看到夏楠呆呆地站在一边,跟着家里人一起鞠躬,低垂着眼帘看不出情绪,他的心里却是一阵莫名的揪痛。
老爷子的遗体葬在八宝山,下葬的那天,老天爷突然一反前几日的雨雪连绵,万里晴空,夏梓抱着老爷子的照片走在最前边,夏楠和母亲跟在夏泽淳的后头。
一场葬礼后,夏楠一个人去老爷子的房间坐了一个晚上。自从知道老爷子病了之后在人前她一直很沉默,对于一家人都在她面前把老爷子的病瞒到最后的事儿,她心里其实很不开心。但她也知道爸爸妈妈他们都是怕影响自己才这么做的,她现在都有点恨自己,明明感觉很不对,为什么都不多问一问,如果早点知道她就可以多陪陪爷爷,而现在,等到她知道的时候却什么都晚了。
回到自己房间夏楠就开始翻箱倒柜,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个花梨木的锦盒,做工考究。夏楠擦了擦上边的灰尘,把它打开,里面是一块温润通透的老玉,那是小的时候她从老爷子那讨来的,羊脂籽玉料,被精工雕琢成一把小巧通透的玉锁,据说是当年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定情之物。那时候她年纪小,玩了几日,过了兴头,就嫌这东西不好看,不闪不亮的,也就随便搁下了,如今却当个宝贝似的重新捧在手心里。
夏楠给它串了条红线,挂到脖子上,贴身挂在xiong口。
之后,夏楠重新回学校上课。北京的冬天依然是风沙干冷的天气,雪却没有再下,冬日里的阳光显得无比珍贵。夏楠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写字,偶尔会有调皮的阳光抚到她握着笔的手背上,很温暖的样子,她有时候会看向窗外的天空,想着是不是老爷子惦记着她,怕她写字手冷了。
叶祁他们都是知道夏楠家里的事的,可能是顾及到她的心情,下课也没那么闹腾了,生生还老和胖头换位置,坐到她边上陪她。夏楠不是没感觉到,只是现下的她实在没有心情去顾及这些。
下个星期就是期末全区模考,所有高三学生都已经进入了全力以赴的状态,周末休息一天,夏楠还是在书房复习考试资料。下午的时候,夏梓突然来敲她的门,说有电话找她。
夏楠匆匆放下笔,从房里走到客厅接电话。
“喂”夏楠疑惑是谁在周末给她打电话。
“是我。”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犹豫了再三,才说了两个字。
夏楠听出来这是顾辰西的声音,只是疑惑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印象里他好象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
“哦,”夏楠应了一声,“什么事”
那头沉默了下来,隐约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夏楠。”
“恩”
“你现在能出来吗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有什么事吗”夏楠疑惑地问。
“你出来再说。”顾辰西没有回答她,“我等你。”
说完他就直接把电话挂了。夏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想了想还是到房里拿了件外套就往外走。
刚走出外面,就看到顾辰西斜靠着墙角站在那里,他穿了一条深色羽绒衣,领口处翻着里面白色卫衣的帽子,下面一条卡其色长裤,这个年龄的男孩总显得高瘦,他低垂着头,两只手都插在衣服袋子里,单脚支着地,另一只脚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夏楠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注意,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他,她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小时候那个张扬的小霸王样子,好象只是一转眼,他们似乎都已经长成了如今的模样。难怪班里的女生都爱谈论他,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么站着不说话、不傲慢、不横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还真挺赏心悦目的呢。
夏楠在心里下了个评论,嘴上也免不了笑了笑,突然蹦到他面前,存心要吓他一下:“嘿!找我干吗”
顾辰西果然被吓了一跳,站直了身子,好象没想到夏楠能这么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这几天每天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就想着怎么着她才能像以前一样,即使她再恼人,他也不希望她只这么安静下来。
“我带你去个地儿!”顾辰西拉住她的手,往一旁的车边走。
夏楠这才注意到旁边停着的车,挂着的牌照一看就不普通,夏楠没想到他还要了车来。等他们一坐进车里,司机就自觉地发动了车子。夏楠还是满脑子疑惑,自己就这么被他拐上车了。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夏楠转头问他,看到后视镜里司机正朝着他们笑了笑。
顾辰西却神秘兮兮地道:“你别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怎么能不问,不问你把我卖了怎么办”
“呵呵呵呵……”顾辰西和司机都被夏楠的话逗笑了,“我干吗卖你,你能卖多少钱要卖也得卖个多点肉的呀!”
夏楠习惯性地嘟了嘟嘴,哼了一声,不去理他,管自己看窗外,想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顾辰西看她一脸别扭,笑着去拉她的手,她却把他甩开,她衣袖上还挂着黑纱,顾辰西看了一眼,心里沉了一沉。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捏了一捏,脸上也没再笑她。
夏楠这才转过头来看他,然后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靠到顾辰西耳边轻轻地问了句:“你哪来的车”
他俩都还没成年,虽然顾辰西之前就常偷溜出去和简默他们几个玩玩车,但毕竟那都是寻刺激玩儿,平日里,还都是跟着坐家里的车。现下就他们两个人,顾辰西这车是哪弄来的还配了司机。
顾辰西看她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也不瞒她,学着她的样子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我爷爷给我派的。”
夏楠被他呵在耳边的气弄得痒痒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心的,只得缩了缩脖子。顾辰西看着她红润润的小耳朵,觉得她身上怎么哪都那么柔嫩嫩的呢,惹得他总想咬上一口。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正常,夏楠又不是吃的,为什么自己见着她老想着咬一口咬一口的。轻笑了一声,强迫自己掉转视线。
想到昨儿晚上去找爷爷要车,顾老爷子对夏老爷子的逝世也是难过了好一阵子,成天里一块儿下棋的老伙伴老战友,就这么走了,他七十寿辰那天还把酒言欢,老太太还说他俩老哥们这么要好,以后可得做老亲家才好。可转眼三个月不到,人就这么走了。人老了,最怕的就是周边的朋友一个个地走,这几天老两口为这事,饭都不大吃得好。顾老爷子一听顾辰西的话,二话没有就答应了孙子,不就一辆车嘛,夏楠那丫头那天在灵堂他也看到了,她爷爷这么一走,小丫头可别憋出个病来。临走的时候还交代顾辰西,带她好好散散心,去哪都成,跟司机小陈说就成。
老爷子派的这辆车还真是去哪都成,就看它挂着那牌照,在这北京城里横冲直撞都成。
第十五章海灯长明下
雍和宫向来香火旺盛,已是年末,更是人头撺动,即使这样顾家的车还是直接开到了最近的门口才停了下来。夏楠没想到顾辰西会带她来雍和宫,再怎么想都没办法把顾辰西和这里联系起来。
一下车,顾辰西拉着她绕过一个个旅行团,也没跟着人群往大雄宝殿挤,只是慢慢地往雍和门走。夏楠小的时候跟奶奶来过几次,但今天人这么多,她早已记不清这里的路径。倒是顾辰西好像熟门熟路的。
“你干吗带我来这儿你经常来这”夏楠还是不明就里。
顾辰西转过头来冲她笑了笑:“你忘了,我家老太太初一十五都要吃斋念佛,每几个月都要来一趟,我能不熟吗”
“走!”顾辰西好象看到了什么,拉着夏楠加快了脚步,“你看,这老槐树。”
雍和门西侧的这棵槐树已有几百年历史,冬天里虽无茂密的枝叶,但古铜色的树干却依然遒劲有力,可以想见它绿叶浓荫槐花飘落的样子,定是这古刹里一道独有的风景。
顾辰西看到夏楠痴痴地看着这古槐的样子,也跟着她抬头看向树冠:“你不知道,要是你春天来,这树上还会有松鼠;要是夏天来,还会有老僧人在这下面下棋。”
“我爷爷也喜欢在槐树底下下棋……”夏楠突然接了话。顾辰西听了忙转头来看她,没想到她却是一脸笑容,温润如花,直达眼底,“顾辰西,我给你念句诗吧,是小的时候爷爷教我的,一树槐花几幽香,棋盘素茗曲悠扬。”
夏楠念完一转头,却只看到顾辰西呆呆的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突然笑开了:“怎么听不懂我知道你文科差,可没想到竟差成这样!”
“谁说的!”顾辰西不依了,“你以为就你会念,写槐树诗多了去了,我小时候我妈让我背的诗里就有曹植的羡良木之华丽,爱获贵于至尊,说的就是槐树,对不对”
“对对对……呵呵。”夏楠觉得这人有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喂,你把我带这来不会就是让我来看这槐树的吧”
“当然不是。”顾辰西抬眼看了看,拉起夏楠,“走!我们往那边去。”
夏楠跟着他走在后头,一只手被他拉着,穿过一处处的人群,雍和宫里到处古槐参天,香火缭绕,虔诚的信徒进香叩拜,也偶有僧人行走其中。夏楠觉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了佛主庇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比别处多了灵气,人到了这里也莫名地神清气爽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两人一起走到了万福阁。
顾辰西却把她拉到了万福阁的东厢,里面供奉着一尊夏楠不认得的佛,佛像面容祥和,右手屈臂上伸,左手自然下垂,供奉此佛的佛龛从地面直达楼顶,雕功精细,此时外面太阳已偏西,夕照透进来,佛像生辉,蔚为壮观。
“这是什么佛”夏楠转头问顾辰西。
“这是照佛,也叫旃檀佛,传说当年画师为释迦牟尼画像时不敢直视佛身,所以只好请佛站在水边,照水中佛影画,所以叫照佛,你看那佛身上还有水纹。”顾辰西很细心地给她解说。
夏楠扭着头看他,突然像了悟了什么:“高僧,你了解的还真不少啊。”
“去!”顾辰西顺手就去拍她脑袋,“别乱说!”
两人跟着进香的香客往里走,顾辰西拉着她以免被挤散了,好不容易走到了佛像面前,他把她拉到身前,护着她站在后面,周围人多嘈杂,可他的声音却无比清亮在她的头顶响起:“传说,照佛能除众生苦,能满众生愿。夏楠,你有什么愿,都可以实现!”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这一刻,这句话像是真具有了佛法,夏楠抬头瞻仰佛像。佛像肃然而立,面容平静,佛光与长明灯相辉映,照得佛堂一片明亮,让她无比虔诚地跪膝叩拜。
夏楠曾听爷爷说,佛前的长明灯能照往昔未来,为往生之人祈福,让亲人寄托哀思,达人之所愿。夏楠把这话告诉了顾辰西,他二话没说去找上名册的僧人,夏楠站在庙宇侧门边。刚好一个旅行团来进香,导游在帮游客作解说。
“大家请看,这就是照佛,是仿木刻旃檀佛,用铜浇铸而成,很名贵,但供奉这尊照佛的金丝楠木佛龛更为名贵,佛龛高约十几米。照佛背后的火焰背光是楠木雕刻并涂以黄色,黄铜镜镶嵌在背光中,同时,利用透雕手法突出的九十九条立体金龙翻腾于云海之中,形态逼真。这楠木佛龛可是雍和宫的木雕三绝之一……”
夏楠起先只是无意听着,后来听到了“楠木”二字,倒是越听越入神,再看那佛龛衬托下的佛像,更觉壮观,便不知不觉跟着旅行团走过了前殿。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不知走过几进门,转头一看,哪里还找得到顾辰西的身影。夏楠赶紧往回走,有些着急地看着走过的一个个人,可这么多人,怎么还找得到。
重新走回到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夏楠想顾辰西肯定是回来找过自己了,现在她只能傻站在这里,等他再回来一次,希望他够聪明,能和她想到一块儿去。
事实证明,顾辰西果然不笨,只是等他再次找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好看。夏楠看着他在人群里来回张望,眼里的焦急无法遮掩,这回她没敢乱跑,就在原地等他。当顾辰西看到她的时候,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然后便皱着眉头朝她走过来,气喘吁吁的样子,明明是大冬天,他的额头却沁着汗。
“你跑哪去了,这么多人你还乱走!”口里不无责怪。
夏楠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只好笑嘻嘻地看着他:“我……我就随便走走嘛,我不是马上就走回来了嘛!”
“哼!”顾辰西赌着一口气,他这么辈子从来没试过这么着急,前后才几分钟时间,一转身这人就不见了,这里人多混杂,万一这丫头一犯傻被人骗了去怎么办!他都不敢往下想,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找,她倒好聪明地就站在原地等他。
上名册的时候,一个小沙弥告诉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也可以写上心里的愿想。名册的格子不大,用的又是软笔,夏楠只得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便把笔给了顾辰西。
顾辰西似乎还在想要写些什么,夏楠无聊地四出张望,小沙弥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一个老僧人走了进来,看了眼夏楠,走进里面,又转过身来看向他们,这两人穿着并不现得张扬,看样貌也才不过十七八,只是这女孩儿生得灵动,眼里透着说不出的灵气,这男孩儿则更显矜贵,是底子里透出的大家之气,绝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
老僧人打量他们的当儿,顾辰西已经放下笔,转过身来拉夏楠。
“施主,可愿听贫僧一语”老僧人走到他们面前,双手合十,看着夏楠,目光慈和。
夏楠呆楞一下,看这僧人慈眉善目,这才笑着点头。
“佛曰:人生在世如生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老僧人双眼慧黠,说完此言,向他们会心一笑,便转身走了进去。
夏楠转头看顾辰西:“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辰西看她一脸迷惑,笑了笑,点她的鼻子:“意思就是说,你以后不要乱跑,呆着不动,等我来找你,知道吗不动!”
夏楠皱起眉头还真认真地想了想,等顾辰西把她带出了门,她才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瞎说!”
“呵呵呵呵……”顾辰西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起来,“我怎么瞎说了,刚才还不是因为你乱动走散了,你刚才跑哪去了干吗去了都”
夏楠听他问起,才像想到了什么,说:“顾辰西,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夏楠吗”
顾辰西听她答非所问,也没在意,笑着抿了抿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爷爷喜欢树,后来我爸娶了我妈,妈妈是南方人,爷爷说史记里有一句话江南出楠梓,所以我就叫夏楠,哥哥就叫夏梓。你知道吗爷爷告诉我,楠木是名贵木,馨香四溢,寓意品德高尚!”夏楠有些得意地说着自己名字的出处。
“你还品德高尚”顾辰西一个没忍住,说出了实话。
“嘿!你怎么说话呢你!”夏楠撅起嘴,这可是爷爷给她取的名字,她一脸挑衅得看着顾辰西,“那你的名字呢你为什么叫顾辰西”
夏楠没有察觉,她转头问顾辰西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拽着他手上的衣服。
顾辰西看着这个一路走一路抬着头问他的女孩,她好象全然不去看路,只关心着他的答案,脸上终于又再现了那种灵动的生气,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对他来说这好象就是世间最夺目的光彩。
“我呀……”顾辰西故意卖了关子,其实他知道,不管她问他什么他都会如实以告,就怕说得不够详尽:“我是辰字辈的,正好排行第三,而且我妈说她生我的时候在医院里疼了一夜,最后一次用力之前她看到窗户外面还一片漆黑,等到我的哭声一响,她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窗口透进的第一缕晨光,所以犬晨曦的意思,我就叫顾辰西了啊!”
“原来如此!”夏楠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这才明白过来的样子。辰西知道她是故意的,伸手去拍她脑袋。
这天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夏楠进门前突然转过身来对顾辰西说:“顾辰西,今天……谢谢你!”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进了客厅,一家人都在,阿姨已经把菜都端了上来。老爷子刚走不久,又到了年末快春节了,夏泽淳这段时间把能推的应酬都推了,几乎天天回来吃饭。夏梓也和教授打过了电话,教授答应他等过了寒假再回美国。这样一来,夏楠倒成了最后回家的人。
尤幸之跟阿姨一道拿着碗筷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女儿刚从门外走进来,免不了要问一句:“你去哪了怎么大周末的回来得比你爸还晚”
“哦,没去哪。”夏楠换了鞋正准备回房间换衣服,“就和顾辰西出去逛逛。”
她说完就进了自己房间,只是客厅里的人都呆了呆,夏泽淳放下报纸看向妻子儿子:“这丫头什么时候和顾家那小子这么亲近了”
尤幸之也不知所以,只得看向儿子,夏梓也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